[原创] 铁山寺传奇——银杏树白蟒听经

　　一进五月，雨水便充足起来。寺前小溪银亮亮的流过，水草丰美。 　　小和尚刚来到铁山寺不久，他每天都挑着水踏过溪涧的圆石，顺着台阶向寺门走去。小溪流到寺前便折往山后，没入山林，再也不见了踪影。小和尚想，水流到哪儿了呢？他偶尔会想起山下的家来，怅怅的。 　　溪边有一株古银杏，高撑入云，冠盖如伞。树极粗，那日小和尚与师兄弟几人合抱才抱过来。仰望繁密的枝叶，巨大的荫凉似乎遮住了半边天。小和尚挑水至此，累了，会坐在银杏树下歇息一会，听着鸟声如雨般坠落。 　　师兄告诫过他，不要常坐在那株树下，据说有巨蟒的。巨蟒来时如风，银杏树上的鸟都会惊散。可是小和尚没有见过这蟒蛇，他呆坐的时候甚至幻想着这蟒蛇，会不会就潜伏在水草里呢，这树下巨石该是蟒的洞府吧。 　　黄昏，群鸟归林。寺里的钟声响起，在群山回荡。方丈设坛讲经的时候到了，众僧静坐。方丈长须飘飘，古铜声的皮肤，目光平和却如电，澄静而悠远。他已经在这个寺庙数十年了，而这个寺庙，已经沧桑得不知岁月。 　　小和尚是被方丈带回寺里的，他年少多病，童年对于他，就是一罐罐中药的味道。他被伙伴们遗落，常常骑在牛背上眺望夕阳从山后一寸寸的坠落。方丈化缘路过，小和尚正挤在门后，听着父母与老和尚说话，他的表情落寞而忧伤。方丈凝视他，对他的父母说，舍了给我带走吧。于是他就跟着方丈走了，他的走的时候看到母亲抹了一把泪，而父亲说，这孩子可能也是养不大的，让他去吧。 　　想到这些，小和尚便会发呆。他到寺中也有些日子了，除了挑挑水，方丈没有让他做什么。而也只有讲经之时，他才有机会看到方丈。而方丈看不到他，方丈讲经时双目微合，偶尔抬眼，如洞彻世界。小和尚还听不懂他讲的什么经，听师兄说，叫《华严经》。小和尚只觉得风过山林，似乎每株树都在点头，而漫山烟雾，正一阵阵的飘过寺前。 　　白蟒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它从水草深处慢慢现身，盘在了银杏树下。山门口众僧听经无语，而小和尚溜下台阶来，他坐在树下，老和尚的诵经声或远或近，如梦如幻。他觉得自己似乎快睡着了，这个世界虚幻起来，如同他的寺院生活，如同这漫山的烟雨。一滴稀白的鸟粪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微开两目，这时候看到了那条蟒蛇，目光如灯，与小和尚正好四目对视。小和尚从未见过如此巨蟒，一时呆住了。而巨蟒却似乎没有反应，将目光转过去，往山门看去，而方丈的讲经正进入妙处，一时群山无语，夕阳如烧。微风过后，银杏落叶纷纷，蟒蛇如同淋浴在花雨中一般。小和尚一时也消去了恐惧，他想，终于见到这条蟒蛇了。 　　暮色渐浓，山门口讲经结束，众僧散去。蟒蛇向溪流水草处滑行，在完全没入之时，又看了小和尚一眼，然后消失。小和尚呆立半晌方踏石阶而上，至门前忽然看到了方丈，正朝他的方向看。和尚低着头，估计要被批评了，可是方丈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抚了一下他的顶，然后僧袍飘飘进入寺门。 　　此后，凡方丈讲经之时，小和尚都会躲到银杏树下，而那蟒蛇亦会出现。他们很快便熟悉了，互相并不打扰，临行前都会致意。方丈的经文讲得越来越深，师兄们听得云里雾里的，都摒住呼吸，苦苦追寻妙言大意。而小和尚在银杏树下，听得很悠闲，白蟒无语，小和尚无语，只有风吹叶落之声。 　　转眼入秋，银杏树一片暖黄，站在山顶看，如同太阳的光晕染在寺门前。溪水里飘着杏黄的叶子，淙淙流去。小和尚听经已有数月，一日他坐在树下冥想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将方丈的经文背出，不禁大吃一惊。而他回望水草深处，似乎感受到了蟒蛇的气息。白天它会在哪儿呢？小和尚想。天渐冷了，蟒蛇住哪儿呢？ 　　方丈病倒了，越发的清瘦。师兄弟们都问寒问暖的，表现着对方丈的关心。他们似乎在等方丈交待一个秘密，可是方丈一直无语。寺里表面静得很，可是暗里议论纷起。小和尚听他们背后议论到，到底谁会接任方丈？小和尚不关心这个，他采了许多药材送到僧房，煮给方丈喝。可是听说方丈一直摇头，滴米不进，滴水不进。 　　最后一枚银杏叶即将落下了。方丈忽然决定再开讲坛。这天黄昏，风很大了，寺门前一片静穆。方丈疲倦的面容在夕阳里浮现，声音虽弱，却穿透深山。小和尚一样呆坐在银杏树下，经声入耳，但他却想着方丈的病情，想着山寺生活，还会想到过去，想着很多的事情。这些都很清晰，却在头脑里乱成一片。他没有注意到，那条白蟒再度出现，也在以冥思的神情听着经书。暮霭沉沉，最后一阵风吹过来，那枚银杏叶落下来，声音极响，铿锵有声，小和尚打个冷战，这时候他才看到那条蟒蛇，吐出了极长的舌信将那枚树叶接住，含在了嘴里。这时候，方丈讲经的声音嘎然而止。山门口乱成一团，好象方丈跌坐失声了。小和尚刚想往上跑，蟒蛇拦住他的路，它将树叶吐了出来，示意小和尚拿住，并向山门口示意。小和尚若有所悟，接过树叶往山门跑去。再回头，蟒蛇已没入溪流，不见踪影。 　　入夜，方丈室内，一灯荧荧。方丈退去了众徒，只留下小和尚。啖下银杏叶后，方丈已经神智清醒。他对小和尚说，六十年了，六十年真如一梦。 　　六十年前，方丈也是与小和尚一样的年龄，来到了这个寺院，听暮鼓晨钟，以悟性极高而得方丈喜欢。那老方丈圆寂前，将袈裟传给了他，并告诉他说，六十年后，此地会有蟒蛇出现，那时便是他与此寺缘份终了之时。而他的继承人，也会在六十年后出现。果然，他入寺整六十年，在化缘的途中见了小和尚，当年小和尚倚门落寞的表情让他记忆深刻，他立刻想到了老方丈，决定携入山林修道。而蟒蛇也果真开始出没于水草之际，其他僧人没有见过，只有他月夜出门时才发现的。他讲经之际感觉到了这蟒蛇在听经，而恰恰也只有这蟒蛇与小和尚悟到经文微意。这里面有着怎么样的轮回呢？方丈没有细说，他只是长叹一声，将袈裟披在了小和尚的身上，留宿方丈室内，告诉小和尚明天接任方丈，然后灭烛。寺院寂然无声。 　　小和尚一觉醒来，天已微明。方丈已经离开山寺，那一夜落雨了，雨水洗去了漫山的尘埃，也洗去了关于方丈的任何踪迹。小和尚以袈裟示众僧，端坐方丈席位。他抬头，看到了一缕云飘过，清晨的阳光在林隙间激射，他瞬间洞悉一切，心目通明。时间无止无境，他的血液与这个山这个寺融在一起了，他觉得这山这寺、一草一木皆那么熟悉，如同多年之前已经来过，也许是一百年，也许是一千年。 　　在以后的日子里，铁山禅寺香火渐盛。黄昏之际，年轻的方丈一样的设坛讲经，只是他讲经的地方移至了银杏树下。他合着两目，经文如花雨纷落。他不仅是说与众僧听，还说与那条蟒蛇听，只是那蟒蛇再也不曾出现。对于其他僧人来说，一切都只是传说，他们根本没有见过这蟒蛇。他们的日子在这苍茫深山里水波不惊，红尘早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