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广场与雨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39 编辑 <br /><br /> 小型广场与雨水

　　地面很干净，不同颜色的鞋子，起落着，向不同方向而去。
　　迷蒙之中，那像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跃动着，穿行，潮湿空间的水汽，仿佛成了一条梦境样的河。我从花伞下的人群中，跑过去。闪亮亮的水花，打在四周伞面上，鼓点般击穿花朵的音符，起跳着在那些彩色的弧形界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感。
　　那些雨水，似被一双双美丽的手推开，雨滴汇合成小水溜，从伞面边缘滚落。我到了另一边的商场门口，两三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站在门厅张望雨水里的小型广场。他们面色白净，衣服的颜色在微暗的门厅里，闪出变幻的光来，那是商场内部打开来的灯光的反射。那些不易觉察的光，在眼前散开来。
　　一个模糊的画面从心里出来。车窗外大片金黄色，逆向奔跑，我沉睡的身心被喊醒。那个夏天，我在出逃的路上，一个更大的世界，在拟想的前方。这个闪过来的画面，与眼前年轻人衣服的淡绿色和嫣红，叠合着，向我覆盖过来……一个穿白色风衣的人，从身边过去，“哗”的一声，我在两种时空同时醒着。我第一次离家出走，跑到县城一条街道上，经过一个叫向阳店的商场，雨水从天空里降落，细雨如丝，缠绕着县城里青石巷子。那一刻，我出逃的念头，像火苗燃烧在雨水里跑出来。后来，我找到合适的理由，离开了家乡。
　　靠门玻璃站着，脸侧向一边，僻静的一隅中，我旁观着，内心那片模糊的土地上，疯长在房前屋后的植物，而一些角落的黑色泥土散发着腐烂气味。我看到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被父亲赶出家门。她和一个男子私奔一年后，抱着孩子刚回到家里。我站在门旁，看她哭泣着走过去，直到到几年后，我离开家，就没见过她。我知道的，后来，许多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那个村子里走了出来。
　　到柜台前，我买了牙刷、牙膏，以及一把银色的小剪子。一把同样的小剪子，在乘车的路上丢失了。那像我身体的一部分，被带走了。自我拥有一把小剪子那天，不同时期，各种方式丢掉过许多把。每一次，我都及时购买来，它续接着最初的时光，它是我离开家乡唯一带走的产物。我的一些旧时光，从它上面延续下来。
　　我总是随身带着它，在许多地方，坐着凳子上，床边，修剪在时间里长出的指甲，或者，极度烦闷时，用它剪碎写在纸上的那些字，我似乎减掉过一些疯长出来的坏念头。当我做出一些重要决定时，我会拿出它来，看着它闪着些许光芒的刃面，我仿佛从那里获得一些鼓励。现在，我把它收好，放进衣兜里。任我滋生藤蔓一样的念头四处蔓延。其实，我知道，它在我心里，破除了一些羁绊，扔掉一些负重，我得以向着下一个地方走去。
　　回到房间，一个大镜子面前，凉风吹进窗子来，湿漉漉的短袖衫贴着我的肌肤。这时，太阳出来了，看上去像一个怪客。在雨水继续下着时，太阳光来的出其不意。细细的水线在光里，雨水显得不真实起来。太阳和雨水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我在旧时光里穿行的恍惚。风大了，衣服鼓起来，我身体潮湿感在消退，内心晃动了一下，我想，我是想从那刚刚过去的湿漉漉的感觉里，抓回一些什么。
　　我再一次陷入回忆。一个人在雨水里走着，雨水天然地隔开了尘世的那道门。我在这边，它在那边。就仿佛从一个小城，跑来这个大的城市里，一种无限的空阔，召唤着一些在过去麻木在视觉里的人和事。我看到了那千里之遥的路程。面对着眼前，那个心里的方向，那个笼罩在灰尘中的城市。一瞬间的忧郁，覆盖了我的面容。那个小城，在心里毫无声息地死去。我清楚，它杀死过我内心的许多幻念，改变了我的生活，几乎让我丧失了生命力。
　　我靠近窗子，那个小型广场的空间，敞亮、清洁，比起落雨之前，恬静、安逸。那些在雨水中出现的伞的花朵，一瞬间消失的没了踪影，我甚至疑心，它们是上天降落下来的。这一会的风式微了，隐蔽了许多。偶尔，一小股风过来，凉凉地袭击一下，就像一个甜蜜的玩笑。这风里，有了别样的气息，极淡的植物香气，或者像从人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你无法描述出那令人沉迷的感觉。它正处于一种散布的状态里，进入嗅觉之后，它又在知觉里扩散到了远处。
　　我像是从雨水里醒过来，又仿佛在迷途中，清醒走了很远的路。时光里的东西，就是一个人的过客。人也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我遇到陌生天空里，似曾相识的树木、雨水、花朵，那仿佛一个人出离尘世后的一张面孔。我来了，遇到了，被叫醒了。如果我不到这里来，它们就一直沉睡在心里。它们失踪在岁月里，被支离破碎的的表象包裹着。
　　目光穿过前面一个低矮的屋顶，几棵树的树冠，一团团的绿像一面巨大的手掌，托着那片天空。它也抚摸着我的知觉，欣然的张开着无数的触须，朝向天空生长。我意识到每一个毛孔，都像一张张的嘴，向着内里，我踏入的这个地方，轻然呼唤。那些树木的叶子，就听了命令似的，一下子长大了，浓荫茂密，犹如光之焰，水之魂，从内到外，洗涤着我的身心。
　　天转暗了，我安心的坐下来。那扇窗子被关上，那扇门也被关上。光、小型广场、树悄然隐退。我站在它们的中心，它们变换成了，一种内容，留在了房间里。它们像从镜子里，照彻我的内心。一个人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声音里带有夏天私密的气息。我转过身来，一团红色光，像膨胀了的知觉果实，出现在类似一张脸的微笑里……
　　　　　　　　　　　　　　　2016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