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响器·呜哇
2021-12-23叙事散文韩开春
直到友人把这个陶制的状如鹅蛋的小家伙放到我的眼前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在贾平凹笔下反复出现的名叫埙的古代乐器就是呜哇——我小时候常玩的一种普通玩具,只是这个叫埙的乐器是从窑里烧出来的,而我玩过的呜哇没有经过火的考验。我有点明白为什么……
直到友人把这个陶制的状如鹅蛋的小家伙放到我的眼前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在贾平凹笔下反复出现的名叫埙的古代乐器就是呜哇——我小时候常玩的一种普通玩具,只是这个叫埙的乐器是从窑里烧出来的,而我玩过的呜哇没有经过火的考验。我有点明白为什么有时我会在古乐演奏中听到一种能唤起遥远回忆的苍凉声音了,原来,它曾经也是我的好朋友,它让我回到小时候,那时,我跟一群小伙伴在门前的小汪塘边玩泥巴。
泥巴真是个好东西,它给我们带来许多的乐趣。最好的是那种黑黑的胶土,用它做成玩具一般不易开裂,印象中,只在终年有水的小汪塘边有,油油的,捏在手里软软的,绝没硌手的感觉,无半点杂质,那感觉像什么?现在想想,该像是揉捏美人的手?我从水塘边挖起一团,在场院上找一块平坦干燥洁净的空地,使劲地摔、掼、砸、揉、搓、捏,像妈妈揉面团一般揉我的泥团。揉熟的泥团可以做出我们想要的许多东西,最简单的是揪一小团放在两手手心,两手拐磨般转着圈搓,出来的便是一个小泥球,放在屋里阴干了,就可以三五成群在地上挖几个小坑走小球;我喜欢把泥团用木板压成长方体,趁它要干未干的时候用刀子沿着事先画好的线切,出来的便是我想要的手枪,仔细打磨好边缘部分,黑油油沉甸甸的,感觉还真就像那么回事,别在腰里好象自己就是电影中的李向阳。我小学同学胡庄的二狗,是个巧手的孩子,他会用胶泥做出好多小动物,像刀螂知了之类,在他手里都会奇迹般出现,我那个时候学习成绩好,他好象要巴结我,曾经送给我一个乒乓球般大小的小泥地雷,做的那个叫像,下面小球体上刻了一道一道互相交叉的细格子,上半部面还用银亮的细铁丝做了个小圆圈。
二狗最拿手的还是做呜哇,他做的呜哇最大的好处是吹了好长时间也不会开裂,声音还特别地响。呜哇是我们都会做的一种乐器——姑且就叫它乐器吧,随便用一团泥土,捏一个中空的球体,然后在壁上挖一圆圆的小孔——大小约莫放得下一只小指尖,晾干了对着小孔就可呜哇呜哇地吹,我想,之所以把它叫做呜哇,大约就是因为它的声响吧。我们曾经向二狗讨教过呜哇不开裂的秘诀,他先是诡秘地一笑,然后偷偷附着我的耳朵说:“用油油了”,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像不认识似地瞪着他,他赶紧又加上一句:“偷偷弄的,没让妈妈看见”。但是好景终于没能长久,有一天下午,二狗没来上学,放学以后我们去找他,老远地,就见他正一个人面朝里跪在墙根,肩膀还一抽一抽地动,他妈妈气哼哼地拎着个笤把头站在一旁,一见我们就没好气地大吼:“都给我滚,下次不许你们再来找他”,我们没敢停留,吓得哧溜一下老鼠一样都溜了。第二天上午二狗来上学,我们还能看到他小黑脸上被眼泪冲出的两道浅浅沟痕,他说,昨天中午回家油呜哇的时候正好被妈妈看见,妈妈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油瓶里的油怎么这么不经用,我还真以为是老鼠偷喝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泥做的呜哇声音听起来悠远绵长,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我们小孩子只敢在白天吹了玩,若是晚上吹大人就要骂,说是鬼哭狼嚎似的,当心把鬼招来,因此,一到晚上,我们便自动把它放在一边,不去碰它。只有一人例外,他就是西庄的二哑巴。二哑巴一个人住在水塘边芦柴和茅草搭成的小棚里,据说是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跟了别人,把他一个人丢下,靠着邻居的接济,才没被饿死。有时在萧瑟的秋夜,会从二哑巴的茅棚里传来呜哇呜哇的吹呜哇声,呜咽断续不成调,随了窗外夜风中白杨树叶的沙沙声忽悠忽悠飘进耳鼓,让听了的人有一种彻骨的凉意,身上的皮肤一阵阵地发紧,仿佛要瘆进骨头缝里。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一个劲地往外婆怀里躲,外婆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个二哑巴啊,真是命苦,想妈妈了,连话都不会说,只能吹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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