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两间屋子

　　先生在隔壁调试着琴弦。我理了理凌乱的思绪，拿起了笔，心想，就从这里开始吧，琴毕竟也是系铃人之一。 　　故事已经上演了许多许多章节。先生一直在催促我，芊芊，你一定要写下来，不然以后我老了，记不得了可该怎么办呢？ 　　而我，却迟迟没有勇气动笔。作为一个写字的人，生命里经来过往的人们和发生的事情都是宝贵的财富。然我总是近情情怯，即使下了决心去抒写，也是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痛苦不堪的，仿佛重新经历一般，这实在是过于沉重的事。所以这笔财富对于我的意义，真的就只能沉淀在记忆的深处，好好珍藏。如今，我同样感到害怕。和先生之间的点点滴滴，我不敢贸然书写成文字。我害怕，害怕沉溺其中的苦楚，更害怕我的笔力不足以将其表达得和它本身一样美丽，害怕用笔去表达，这本身就是对它的打扰和损害。 　　先生拿着琴进来了坐在我身旁，开始给我出主意，他知道我的苦恼。他一边低头用松香擦拭琴弦一边抬头看我，说，就从这里开始吧，从这样的两间屋子开始写，里屋是你，外屋是我，我拉着琴，你伏笔疾书。 　　我歪过头注视着先生。灯光下，他的眼神，他的脸庞，他的笑和唇齿，都那样让我怦然心动，他的话，更是触动了我最细蜜的心思。我们的思维，总是踩着相同的节奏迈进的。如果明天要改变主意，确定从初相识开始写，那么一定是我们不约而同异口同声说，还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写吧。我和先生，总是这样，容易想到相同的事物的。 　　我没出声，看着先生的眼神也没有动，心里有一丝感动。最近我总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先生就会感动。 　　先生起身回了外屋，他要继续调试琴弦，他要拉琴。我要写我们的故事，我已决定。不管怎样，我将用我最灵敏的情思来描绘我们的故事。 　　我坐在一个大约３０公分高的凳子上，伏在床沿，铺开稿纸本。这个本子是头两天才买的。只花了５块钱，显然不是最精美的。我买本子从来都很挑剔。要雪白雪白且绝对光滑的纸张，封页色调不喜华丽通俗，沉静古雅素净最佳。而这个本子是浮蓝的，在那一垒本子之中颜色算是好的了，可这种蓝，太轻，太浮，没有沉雅气质。当然，我没有不开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先生坚持要买那１２块的，精致高雅很多，我没同意。因为我们现在一无所有，要白手起家啊。先生说，芊芊，你要用这个本子把我们的故事好好写下来。我答应了。我知道先生心里在想，等有钱了一定给我买电脑。 　　彩云之南的一个小县城，这里的人不喜欢坐椅子，就是像家乡的那种用木头做的有椅背的椅子。我来了将近一个月，一把那样的椅子也没见过。全是矮墩墩的凳子。有的是一个铁架子绷上橡胶带，有的是木头的，有的是塑料的，再有就是商店里那些昂贵的可以收缩的椅子，我和先生没有太多的钱去买，只好坐凳子，这让我们感到不太习惯，背累极了。 　　我之所以伏在床沿写作，是因为我们除了外屋有一张用２０块钱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大约高８０公分的写字台之外，再没有别的写字桌。这边的凳子很矮，写字台也一样，矮一半不止。先生在外屋拉琴，桌子上摆着曲谱。里屋相对来说比外屋安静，我就宁愿伏在床沿了。我把被子叠好，拉直放在床的里侧，两个玫瑰色的枕头叠放在被子上，与浅黄色的印花被单在灯光在辉映，很是温馨。 　　两间屋子，我们交了１０个月的房租，这就是我们１０个月的家。外屋除了了那写字台，还有用砖头搭放的一张桌子。桌面是房东家多余出来的，上面放着屈指可数的碗筷盘碟，我们没有橱柜。窗户下面是煤炉子，正烧着铝壶。另外有一个洗衣机纸箱，被我们用来做了案板，上有简单的厨具装着油盐酱醋。一切的日常用品，脸盆水桶甚至水瓢，碗碟上的印花、油盐罐甚至牙刷和水杯等等，全是精心挑选的淡蓝色，先生说，这是我们最细腻的行为艺术。里屋除了床还有一台１４寸的小电视。先生说再怎么也得有电视机呀，不然以后怀着孩子可怎么过呢。所以我们就在那个电器城转悠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接受价格从１００（本想乃旧货）到２００到３００，最后终于狠下心，花３５０块买了来。我们从老家出来时行李很简单。先生背了几件衣服、证件和二胡，而我，除了身份证几乎一无所有。我是在逃跑，与先生私奔，追赶着爱情的脚步在流浪啊，我怎么可能从家人的眼皮底下背出行李来呢？到这里的头一阵子，我每天穿着先生的黑色Ｔ恤衫和休闲裤，完全换了个模样。与从前的一本正经乖乖巧巧秀秀气气相比，宽宽大大松松垮垮倒是别有一番意趣，流浪的感觉鲜明了，自由随意的感觉也鲜明了。这让我不得不又想起三毛来。当年，那个行走在撒哈拉的中国女子，不也喜欢着松松垮垮的服饰吗！简单的几件衣服晾在床头的铁丝上，我们舍不得再花钱买衣柜。 　　这就是我们１０个月的家。简单，可是真的是个家。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和先生在这里感到满足与欣慰，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 　　先生的琴声早就在我的流泻的思维里响起了，一直没有间断，曲子换了又换，一切反而显得宁静。在家的时候，坐在电脑前，也要听着各种古典的乐音，文思才源源不断的，如今依然如此。想来，若先生每天这样奏琴，我在琴音里写作，难道不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是《二泉映月》了。 　　语未落，泪先流。如泣如诉。一语竟成，一语凝噎。冰泉冷涩，弦又凝绝。先生诠释它的时候，我总感受到如许的痛心。先生的表情，会带着我沉溺，而琴音，则更是让我和先生的灵魂去向了更遥远更遥远的年代更遥远更遥远的国度。在那遥远的国度里，有一个瞎子，两根琴弦，是他和那个忠诚的女子最美丽的生命线，而搀扶着他的那个忠诚的女子，则是他最明亮的双眼，所以便有了这一曲肝肠寸断的《二泉映月》。 　　来自Ｇ调的悲音，情思起伏跌宕，起时如山崩如地裂，悲壮苍凉，跌时几不成声，稍有舒缓，则又是语重心长，你听我说吧……转而又凄凄道来…… 　　每次先生拉这支曲子，我都是坐在他身旁，听得欲罢不能。我何尝会介意？即使我们如今一无所有，生存也还是个问题，我何尝会介意跟在先生身后，用他的琴音去换来一顿午餐呢？ 　　是啊，我们是要生存的啊。这也许是我和先生同心同德追求自由和爱的路途中最遗憾最美丽的停留了。 　　停留，停留在这样的两间屋子里。拉琴。写作。谋生。畅想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