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11 编辑 <br /><br />狗
话说不满十七岁的李友人于四川一座小山村，怀着一腔爱国热情，为了反对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李承晚的侵略，义愤填膺，报名参军。戴上大红花的李友人就要走了，全村为他送行，家中那只黑狗也跟着人们为他送行。当人们在村口点燃了噼噼啪啪爆竹，那狗也冲天而叫汪汪汪。似乎那只黑狗也知道他的主人要远行，但它却不知道他这个少年主人要远行到异国他乡，要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话说部队行进在北朝鲜的大路上，那该是由国民党六十军起义后改编而成的五十军，军长就是大名鼎鼎的曾泽生。突然美国飞贼出现在万里无云的天空。面对飞机的俯冲扫射，部队哗地一下子一分为二，向大路两边分散而去，匍匐在地。唯有李友人这个新兵蛋子，站立在大路中央一动不动。他之所以如此这般地镇定自若，是出于他的一种判断——低飞扫射只能是向人多的地方低飞扫射，我自岿然不动才是上策。果不其然那美国飞贼就是按照李友人的想法去哒哒哒地低飞扫射。
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当 美国飞贼贴住地皮向我大路两边的战士扫射时，所有的战士都是卧倒接受入朝后第一场战争的洗礼，唯独李友人这个连打靶场都未曾去过的新兵蛋子站立着，而且端起冲锋枪照着那飞贼就是一梭子。尽管那子弹没有追上飞机，但他打得尽情尽性意兴湍飞。他打出的是五十军一个军的士气。他应当受到表扬，然而却没受到表扬。因为他特立独行，率尔操觚，没有听从指挥。但也未收到批评，因为无论怎么说他的行为举止是为全体战士出了一口恶气，凸显了五十军的威风。
自此，李友人这个新兵蛋子形象却一下子高大起来，成了众人景仰的英雄。李友人在连队中的身份是文化教员（他拥有部队中最高学历，念书至初中一年级），但由于他年龄小，称他为教员者均是勉为其难。 至此情景有了大改观，从拗其口的“教员”，变成顺其口的“小老师”。不仅他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他写的羊毛小楷非常漂亮），人们要一撇一捺地模仿，就是扛枪走路也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猫着身跨大步——不是水蛇腰也变成李友人的水蛇腰……
半山腰有两间丛林掩映的厨房。按照规定吃完晚饭，战士要到山上去睡觉。李友人和他的一个四川小老乡（也是个新兵蛋子），贪图热炕头睡在两间厨房中的一间。有人说部队这个集体是马群，新兵蛋子李友人是个小马驹。被他影响的小老乡也成了小马驹。他（们）属于那个马群，永远离不开马群，是马群有机组成部分。但又喜欢游离出来，蹦一蹦，跳一跳，尥一尥，甚至是违背部队纪律要离群索居。
不知是由于屋角冒出的炊烟（战士做了散化的处理）所致，还是由于人们在这里一聚一散引来了敌机。一个俯冲投弹，一间屋子被掀翻，炸出了个弹坑。稍许，敌机又转了回来，再一个俯冲又一个投弹，又把另一间屋子掀翻，炸出了又一个弹坑。就在此期间，李友人拽住他的小老乡，从没被炸的屋子跳到已经被炸的屋子，才得以幸免于难。二人在弹坑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李友人与他的小老乡，起身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哼着川江号子，绵长而高亢。山上的战士原以为李友人与他的小老乡早已经光荣，所以格外惊喜又惊恐，人人睁大眼睛，还列起队来鼓掌，咧开大嘴巴欢迎 。居然还有人做起了鬼脸。连长却是一身怒气冲冲，他对李友人的自由与散漫，给予了批评。
那天的扫盲识字课是——美国 轰炸机 厨房 弹坑。他用四川话发音，战士也用四川话发声。本来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士，从那一天起都齐刷刷地说一口四川话，包括连长(也是个文盲)在内，都变成了四川兵。
话说还穿着单衣的部队于零下30度过大同江，哗哗的江水冰冷刺骨，下去的战士十之八九站立不住被江水卷走。李友人与他的连长于江边争吵起来:不能这样过江!这样过白白送死！说着吵着嚷着，团长走过来，旅长走过来，师长也凑过来。“李友人你说怎么过？！”说话人叫陇耀，是彝族人，是149师师长。
脱掉军装抹上桐油（朝鲜盛产桐油）跑步下江，上岸后不得穿衣继续跑步！“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师长陇耀伸出大手在空中一劈，犹如一道闪电，厉声嚷道。于是八千人的149师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支桐油军。谁也不会想到一层黏糊糊的桐油就能造成肉体与江水的隔离，使大军迅速脱离险境爬上河岸。即便是如此，许多战士都丧身鱼腹，被无情的江水夺取了生命。顺便说一句，友邻部队宋时伦兵团15万人长津湖之战战死的是3万冻死的是5万，不得不撤回国内进行修整。
话说李友人所在的连队，参加了消灭英军皇家坦克营的主攻，利用夜色的掩护进行近战。坦克车的死角大，侧面有铁环抓住爬上去，砸潜望镜，折断天线，利用炸药包爆破筒往履带里塞，其中许多意见都是在战前会议上李友人提出来的，结果是不曾拥有一门反坦克炮的部队大获全胜。毁敌人百队长式重型坦克31辆，牵引车24辆，装甲车1辆。俘虏以敌少校营长为首的官兵近300名。另外还有一只大黑狗从坦克车跑出来。李友人牵住那条狗在欢庆的战地上走来走去，狗通人性，牠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易主，静悄悄地跟着李友人走，只对那个举着双手的少校营长扫了一眼，对一辆辆瘫在地上的坦克总是要汪汪一两声，空洞的音色里不无伤感。天空已经发亮，他引领着那只大黑于硝烟燃烧尚未全部退去战场，有着说不尽浪漫与惬意。他似乎不是走在乱石崚嶒的战地，而是白金汉宫荒芜的蕞尔小园，居然还听到几声虫鸣……
参战的部队是50军149师446团下属的三个连队，共伤亡71人，其中就包括李友人的小老乡。那个时候他正在举枪射击坦克四周的步兵，他在夜色中瞄了一眼他的小老乡携带着炸药包与敌人一辆坦克如影随形，其后只听到一声巨响，那辆坦克就不动了。但他不知道在爆破中他的小老乡随之负伤，因为流血过多而牺牲。在掩埋战友尸体的时候全团官兵脱帽默哀致敬！苌弘碧血于异国他乡，安静极了，那只被俘虏过来的狗吐着舌头眼睁睁地看着李友人，李友人眼圈红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当鸣枪71响，那狗坐着仰脖朝天呜呜呜。此时此刻，他想起故乡那只黑狗，仿佛也在冲天呜呜呜……
后记：战争是金日成发动的，越过三八线，解放首尔，直逼釜山。联合国做出决议出兵惩治北朝鲜，于是就有了其后的仁川登陆，把朝鲜主力部队拦截在南韩。随后平壤失守，十万火急，中国匆忙出兵援助。时间是1950年10月26日，肩扛简陋武器穿着单衣的战士，所面临的是武装到牙齿的敌人与零下三十度的严寒。文中的李友人，我后来的同事，是当时几十万名战士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