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0 编辑 <br /><br /> 1
花云飘渺，时光倒流。
永和九年，曲水流觞，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列坐其次，映带左右；庆长三年，醍醐花见，团团簇簇，灼灼其华。我往返其间，只是一道影子，脱尽了四肢百骸，如此轻盈，如此柔软。
我竟然是第一次来。此情此景，似真似幻，这是我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这是磨山樱园。
其实早有耳闻。不过尔尔而已，我每每不以为然。
城里人的趋之若鹜，不仅止于此。他们的快乐，据我看来，唯有六分发自天性，另外不足的四分，全靠做作。定格在一张照片上，总是十分的圆满，刚刚经历了一场寒冬，谁能拒绝回春之后的暖意呢。年年花开，只有公交车司机颇为不耐烦，有的甚至说：“嫌挤？怕堵？去把那些树砍了！”
嫌而不弃，怨而不恨，嘴里喋喋不休的人们，脚下一刻也不迟疑。我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闭门不出便是了。赏花归来的人，若是言及山上的花事，也不妨听听，一边听，一边微笑。
1938年武汉沦陷，到1945年光复，入侵者在异国他乡种下了一棵棵树，种下了一颗颗思乡的种子，也就埋下了他们战败的伏笔。日本鬼子被赶走了，一棵棵树却扎根下来，开枝散叶。一年年生长，一年年繁茂，磨山樱园不仅成为江城一景，也是世界三大花都之一，与日本的弘前樱花园、美国的华盛顿州樱花园齐名。
时间成全了磨山樱园，时间也在消融我们的记忆。
这树这花，二十年前，我听一个叫袁红的女生说过两回，前一回她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樱园有和服可供出租，后一回她也是指着报纸上的照片，又说樱园取缔了和服出租。
可惜，今天她来不了。她从人民医院的九层楼顶跳了下来，永远停留在二十岁。我没有办法去见她最后一面，妹妹从太平间出来，告诉我，她的面容白净，似乎还在笑。
2

出门的时候，挑挑拣拣，站在樱园入口，我恨不能缩脚回去，我来错了地方。
到此，只宜着薄衫。
必须透得过光，必须经得过风，必须是一袭如水的月色。
我的身上，是一件针织长裙。高领，短袖，后片的黑色从一边的腰间斜插过来，前片的玫红之中，就像谁落下了一只黑色的连指手套，手套上点缀着一粒大大的玫红的纽扣；而另一边的腰间，也有一条短短的、窄窄的黑色，并钉着两粒小小的黑色的扣子。如此看来，并看不出什么缺失，况且颜色也还鲜亮。二十年前，上身过一回，镜子里的长裙圆鼓鼓的。那时，臂套还在，也是黑色，长长的，不知所以地穿过拇指，一直爬到手肘，与裙身的半截短袖才算珠联璧合。虽觉新奇，但我毫无把握，心里总惦记着收腹，又担心臂套会滑落。二十年后再见到这条裙子，心想，现在可以了吧？
果然。裙子还是那么长。
出门的时候，却还是加了一件大衣，一半用以挡风，一半用以遮掩，怕玫红的鲜亮，将容颜的衰败比照得更加分明。
心里却还转着别的念头。什么都不穿，10000株樱树，一个人浩浩荡荡，一个人走走歇歇。纵然如此，身为一个人，为什么还是觉得遗憾？我想试试别的，譬如在晨露间做一回妖精，譬如在午后的草地上扮扮天使，譬如天黑了则出没为山鬼，才不算辜负。
3

一个女孩，站在花前，手举相机，久久不动。
一个男孩，右偏着头，站在女孩左侧，不知是在看花，还是在看女孩，他手里拎着她的包，一言不发。
我恋恋难舍地盯着他们，楔子一般的目光，如果是一根刺，天长日久之后，也希望成为他们身上的肉，这样凝视着一个女孩，这样被一个男孩凝视着。
在樱园的入口，我一眼看见了花，同时，也一眼看见了你。
你远远的，花也远远的。我驻足四望，好像是在等你，微风拂面，我低下头，等你歇在我的唇角。
我们在熙熙攘攘之中，一步一步，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