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定西人的脸
2021-12-23叙事散文雪笑
定西诗人王开元在他的《寺洼山欢歌》里说:“我看见那张朴素的脸/高高的前额,厚厚的嘴唇/脸形像陶罐……”他看见的不正是定西人的脸么?定西人的脸是世界一个沉郁的局部。这些脸,不曾面对过歌舞升平的闪光灯,他们面对的是天上的烈日冷月;他们也不曾面对……
定西诗人王开元在他的《寺洼山欢歌》里说:“我看见那张朴素的脸/高高的前额,厚厚的嘴唇/脸形像陶罐……”
他看见的不正是定西人的脸么?
定西人的脸是世界一个沉郁的局部。
这些脸,不曾面对过歌舞升平的闪光灯,他们面对的是天上的烈日冷月;他们也不曾面对过千万听众礼节性的掌声,他们面对的是地上的凄风苦雨;他们更不曾面对过低迷萎靡的灯红与酒绿,如果他们的生活中需要面对,他们得去日复一日地面对牛羊,面对五谷杂粮,面对不得不勉力应付的光阴。
定西之南的天水人,脸色开始发白——像开始狡猾的白脸狼,定西之北的兰州人,脸色渐趋发黄——像沙漠边缘的黄面兽,定西人的脸,则是黄里透黑,而黑里又透着亮,于是容易让人想到紫色的铜。海子有诗名《亚洲铜》,定西人的脸,也可以称之为“定西铜”。
这是一块沉郁的铜:当定西人头顶着炙人的日头劳作在黄土地上时,这块铜不得不接受阳光之手的敲打,但是,当他们转过身去背对阳光的时候,这块铜就看到了阳光下自己的阴影——天长日久的阴影造就了这块铜沉郁的表情。
这种沉郁的表情,显然不像是春光的明媚,也不像是夏日的灿烂,也不完全像是深冬寒月的隐忍。定西人的脸上,似乎常常有一种生活的忧虑。这种忧虑的颜色,似乎可以叫做“青黄不接”。
早春天气,定西人常常要到野地里去铲野菜。吴之[王+廷]《陇西竹枝词八首》之二云:“陇头三月绿初生,陇上儿女挑菜行。大妇提筐小妇继,春风一路铲刀声。”这虽然是对定西三月绝妙的描绘,而杨恩的《拾菜》诗则有着更为触目惊心的真实:“朝携一筐出,暮携一筐归。十指欲流血,且济眼前急……”
他注意到了定西人的脸,他说到了定西人脸上的“急”。上气不接下气,上顿不接下顿,在那村庄凋敝人困马乏的年月,眼看着旧谷子已经告罄,而新糜子才刚刚入土,人们怎么能够不急?
或曰,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么,这些定西人脸上的忧虑,不说也罢。
说一说定西人脸上的喜悦吧。
定西人脸上最喜悦的时候,应该是他们赶花儿的时候。
花儿,就是山歌。在渭源,人们称之为“野花儿”。什么是“野花儿”呢?所谓“野花儿”,就是说它的风格是不登大雅之堂而追求质本自然的,这就是“野”;它的内容是抒发男女幽情而不是政治道德的,这也是“野”;唱花儿的地点,是在山间水畔而不是悉尼歌剧院,这同样是“野”;唱花儿的时间,当然是在劳动的间隙而不是吃饱了专业地去哼哼,这仍然是野……其实,“野”这个字,正好道出了花儿田野清风般自由抒情的本质。
花儿而不野,就不再是花儿了。
在定西的五六月间,到处都有花儿会。到了这一天,人们就会穿红戴绿而去。那是热烈的红,那也是青春的绿。有的年轻女子,会打着伞去,也会舞着扇去。她们成群结队。她们娇羞的脸上荡漾着希望之光,内心里充满了美好的渴望;他们三五成伙。他们来到了高山,来到了密林,他们到了哪里,哪里就是花会歌潮。似乎整个山川都在他们的身后欢呼涌动。这种花儿会,形式是生动活泼的,唱腔是行云流水的,场景是热烈动人的。他们对唱着生命的感受与想象,也传达着人生的秘密和理解。
这一天,定西人的脸,这一块定西铜,光芒四射的同时,也发出了动听的声响。
而到了庙会,定西人的脸上却会变得庄严起来。
到了庙会上,定西人照例要去给神烧香,不为别的,就为了人生的小小祈求与隐隐希望,他们希望那小小的一烛光,能够照亮自己卑微的脸。
定西的文化人,他们的脸上写满得意的时候,是在快过春节时。他们在集市上写春联。他们一般都是当地的书法老人,也有退休的老教师,有时也有正在上大学的年轻学生——他们要利用假期给自己挣点学费。这时候,更多的人,则在一旁观看,看着神奇的一支笔,在纸上游龙走蛇。
看得自己一脸的向往。
定西人的脸,这块定西铜,遇到下雪天的时候,也会出现沉思的神情。定西诗人郭富平就在一个下雪天里这样写道:
大雪纷扬。在天空
落难的上帝牧放着洁白的羊群 “落难”,定西人为什么更倾向于把人生理解为是一种“落难”呢? 说到下雪我突然想起了定西农村冬天的打麦场。 下雪应该是定西人感到喜欢的一件事:“三九四九雪下好,来年春天雨不少”。定西诗人崔俊堂把下雪想象成了“天上掉下白玉”。可是老年的定西人却把下雪说成是“老天爷下白面”。白玉也好,白面也好,其中最大的一块,应该是落在了定西的打麦场上——冬雪盖着的打麦场真像是一块老天爷抛落人间的巨大的白。
这让我看到了定西人一张玉白的脸。 …… 定西人的脸,是一张耐读的脸。 那么,盯着定西人的脸,和他说话吧。听他沉郁地讲述人生,也听他忧虑地抒发感情,更听他简洁地表达自己的哲学。
落难的上帝牧放着洁白的羊群 “落难”,定西人为什么更倾向于把人生理解为是一种“落难”呢? 说到下雪我突然想起了定西农村冬天的打麦场。 下雪应该是定西人感到喜欢的一件事:“三九四九雪下好,来年春天雨不少”。定西诗人崔俊堂把下雪想象成了“天上掉下白玉”。可是老年的定西人却把下雪说成是“老天爷下白面”。白玉也好,白面也好,其中最大的一块,应该是落在了定西的打麦场上——冬雪盖着的打麦场真像是一块老天爷抛落人间的巨大的白。
这让我看到了定西人一张玉白的脸。 …… 定西人的脸,是一张耐读的脸。 那么,盯着定西人的脸,和他说话吧。听他沉郁地讲述人生,也听他忧虑地抒发感情,更听他简洁地表达自己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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