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妈妈的妈妈

　　　　　　　　　　　　妈妈的妈妈 　　终于等到周末了，下午一放学，我就带了迫不及待的女儿去妈妈家。妈妈家离学校不远，步行只有十分钟就走到了。但女儿今年上小学了，学习很紧张，放学回家还得做家庭作业，早上又得早起，时间很紧张，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由着性子玩了。每次到爷爷奶奶家，她总是和侄女玩得很兴奋，忘了写作业，忘了睡觉，第二天上学就很紧张。所以平时我一般不带她去，说好了，只有周末才去。 　　到了妈妈家，才知道外婆也来了。正坐在靠阳台的沙发上晒太阳，已经快半年了没有见外婆了，我有点惭愧和自责，忙偎依在她的身边问她的身体怎么样，外婆还是那样安详宁静，微笑着夸孩子有礼貌，说长高了，真心疼。半年多没有见，外婆似乎也没有见老。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外婆一来，妈妈就将大卧室的两张小床拼在一起，铺成一个大大的床，晚上我如果不回去，外婆、妈妈、我、女儿四个人就依次睡在这张大床上。这样并排躺在床上，我身边一边是妈妈，一边是女儿，听着妈妈和外婆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家常话，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水雾一样在我心里氤氲着，就想起我是外婆生命的一个分支。隔着妈妈，外婆是我生命的源头，生命就这样一代一代延续着，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妈妈象外婆，我象妈妈，女儿又象我。长相、性格、脾气、神态、举止、旁人总是能发现我们身上一些共同的东西。女儿看到我们这样并排躺着，总是很兴奋，一遍遍地指着我们说：女儿的女儿的女儿，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惹得我们也笑了，外婆总是说：这小机灵鬼，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眼神里满是疼爱，但女儿不知道，我的外婆――我妈妈的妈妈，对于我来说是跟别人的外婆不一样的。 　　外婆今年八十一岁了，夏天的时候，住在乡下的老屋里，由大舅一家照顾，大舅也是六十多岁了，还忙地里的农活，农忙的时候，一家人都上地了，外婆就一个人柱了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前两年，还能帮着带表弟的孩子，哄他玩一会儿。看着重孙在自己面前玩耍，外婆脸上长长绽开美丽的菊花。渐渐地，重孙长大了，调皮了，外婆的腿脚也不灵便了，就只有一个人守着长长的光阴――在曾经兴旺而热闹的大院里，在挂着外公遗像的上房里，在那张让我们长大的土炕上，外婆的光阴一年年一天天归于沉寂。似乎是一眨眼，外公去世已经八年了。外公去世以后曾相继陪着外婆睡觉给她做伴的几个孙子孙女也相继出嫁或成家了。只剩下外婆一个人，守着大大的一满间土炕，守着她和外公的家，守着岁月，曾经的，现在的，将来的…… 　　我已经好多年不曾去乡下看过外婆了。每每提及，总是惭愧。可也只能忙忙碌碌紧紧张张地支撑着纷至沓来的日子。闲散的时光与我，真成了奢侈的享受。工作、家、孩子、朋友、把身心占据得那样拥挤，又分割得那样零碎，专程坐车去乡下看一次外婆的愿望总是被一些事后想都想不起来的琐碎事务推后，这样一次次的推后中，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似乎是一眨眼就来到了。 　　每年冬天天刚冷的时候，妈和两个姨就从乡下把外婆接到城里来，三个女儿轮番伺候。两个姨家条件都很好，住得宽敞，也安静，妈妈家虽然比不上她们，但多了一份儿孙绕膝的热闹――父母是和弟弟一家同住的，家里人多，外婆一来更热闹了，其乐融融。女儿喜欢这份人多的热闹。几乎等不到周末就吵着要来。外婆每个冬天都在女儿家里，楼上有暖气，不仅生活上方便了许多，也免去了儿媳妇孙媳妇烧土炕的怨言。妈和大姨都不用上班，每天只在家里陪着外婆，做她喜欢吃的饭，陪她说说话。只几天过去，外婆的脸色就红润了，精神也渐渐好起来。每天泡在阳光里悠闲地看看电视，聊聊天，日子就飞一样地过去了，女儿们都劝她一直待在城里，但外婆总是念叨着要回乡下老屋里去，说是怕外公一个人孤单，怕外公回家来的时候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其实外公去世已经八年了，儿女们都渐渐淡忘了，但在外婆的言语中，外公只是出远门了一样，是要经常回家来的。所以等不到天热，外婆就急着要回乡下去，妈妈她们只好再把外婆送到乡下去。 　　每次等天冷了外婆到城里来的时候，我才匆忙地赶去看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我是外婆带大的，从小就将她叫奶奶。省去了别人缀在前面的那个“外”字，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情感。小时候总在心里设想着，等外婆老了，要像她小时候待自己那样侍奉她，总想着等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要买好多好吃的给外婆吃，各种各样的新衣服给外婆穿。谁想到这竟真成了儿时的梦想。长大成年之后的我们，步入社会，挣扎着走在生活的钢丝上，又有多少时间是任由自己的？许多的时候，不仅是时间，连心情也由不得自己，对外婆的回报真的成了天真善良的一页童话，压在心的深处，偶尔翻起，飞扬的灰尘会呛得自己满眼泪水。有一种哀伤的疼痛掠过每一寸肌肤，冰凉凉的。生命充满了这样挫败的感觉，往往会让人心生倦意。当年外婆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的儿孙，曾寄予了那么多美好善良的愿望，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不甚快乐的？ 　　无论我多长时间不去看她，外婆都不计较，她的心仿佛是我心里一直亮着的那扇窗，见到她，就释放了我不敢也不愿对她诉说的忧伤和隐痛。 　　“娃，我知道你们忙着呢。时间紧，单位的事情，由不得自己。” 　　“你们刚成家，日子也紧呢。别给我买什么东西。别人看你们工资高，其实花钱的地方多呢。” 　　“别惦记着来看我，我好着呢！” 　　我无言以对，心里的愧疚和自责更甚。那些个寂寞的白天和黑夜，年老的外婆一个人守着的时光，她一定就是拿这些话来为不在身边的儿孙们找不去看望她的理由的，一定就是凭着这些看起来堂而皇之的理由宽慰着自己的，一定就是这样打发着长长的失眠的夜晚和昏昏欲睡的白天的。 　　外婆曾经生了十二个子女，存活四男三女。辛苦操劳，为他们成家立业，又带大了十六个孙子孙女。小时候唧唧喳喳吵吵闹闹缠绕在身边的家雀，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相继展翅飞向了外面的世界。曾经喧嚣热闹兴盛的大院子里，只剩下了外公外婆和大舅一家人。八年前，外公去世了，院子里又冷清了许多，空荡荡的大院子里，曾经承载着外婆全部的生活，还有我们快乐幸福童年。如今，只有外婆一个人守着这些记忆了，我知道，我们的梦想有多远，外婆的目光就有多长。我们的心里外婆只占据了很小的角落，但在外婆的心里，我们就是全部，是她八十一岁的人生里程里最最重要无可替代的牵挂。 　　生活其实也就一直这样反复着。每当看见外婆，我都会想象自己老了的样子，就像现在看见女儿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童年一样。好多时候，我发现自己在羡慕，羡慕人生暮年的外婆或者是人生刚刚起步的女儿，就像我发现自己身心的疲惫来自己对现在生活状态的厌倦。如果人生可以任由自己剪切，我真想剪去现在正在经历的岁月，直接过渡到年老。女儿每天都看着餐厅门框上专门为她刻的身高记号盼着长高长大，外婆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常常回忆的是年轻时候的光阴。我从她们的话语神态中看不到关于快乐和感伤的信息。 　　可快乐也罢，悲伤也罢，生命的过程全都由不得自己。这个世界上，真正快乐如意满足幸福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