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寒雨书舍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22 编辑 <br /><br />　　在兰州栖居多年，去过的地方不多也不少。段家滩、北面滩、南面滩早已耳熟能详，且我不止一次的去过。
　　知道段家滩，还是因为我的朋友庄苓文兄。他上学在段家滩，毕业后交游四方，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回到了段家滩。在段家滩60号，他一住就是六个年头。
　　庄苓和我是不折不扣的乡党，是个很有灵性的青年诗人。有时，他还要靠泼墨作画来营生。不知道为了啥，这小子却召集了一帮青年才俊，在段家滩60号小院里创办了一份文学刊物，名曰：《段家滩六十号》。
　　没过多久，段家滩60号便在兰州声名鹊起。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给人留下了悬念。多年后，已经文名三秦的庄苓不再为生计发愁。于是，他琢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也许，段家滩60号就是他为自己全力打造的私人文化地标吧。
　　2015年岁末，应好友成志达盛情之约，我转了半个兰州城，换了三次公交车，造访了寒雨书舍。
　　在纺研所下车，前行不远，我就给庄苓打电话，他因忙于作画，便安排寒雨书舍的主人成志达出门接我。没多久，俊秀寡言的志达便出现在眼前。憨憨的，真想捣一拳。
　　过马路，便是一条深深地巷子。两旁门店林立，有小卖部、有川菜馆、有卖肉铺。狭长逼仄的巷子里本来道路就不太宽展，再加上卖烧烤、卖面条、卖水果的摊贩占道经营，显得十分杂乱。若碰上下班时间，行人只能摩肩接踵，侧身而过。我想，这小子寓居闹市，居然能专心写诗作画，那要多大的定力呀。
　　我是在这样一个中午来到段家滩60号的，头顶上飘过几朵云，吹过一阵刺骨的风。
　　路过一小卖部，志达不听招呼，赶紧钻进去，提了一捆啤酒，卖了几包香烟。我说我带着香烟呢，你买那么多香烟干啥。他说，你老哥是我们段家滩60号的贵客，今天我们要一醉方休。我要付钱，志达抢先付了。
　　转身出门，我跟着他继续往巷子里头走去。约莫经过四个相似的巷子，他说到了。志达把啤酒往地上一放，从口袋里慢腾腾地摸出门禁卡，吱的一声，蓝光一闪，紧锁的段家滩60号大门便向我敞开了。
　　进院子，天井里刚好落下一缕暗淡的阳光。四周的房间大多房门紧锁，大概是住户们都在午休的缘故，我在院子里没有看见几个人。
　　其实，段家滩60号是典型的城中村。房东在二层小楼上偷偷的加盖了几间小房子，我们兰州人称它为小炮楼。这几年，虽然政府严禁此类建筑疯长，但是在城中村却并不奏效。段家滩的巷子里有小旅馆12家，成人保健品店2家，烧烤摊子8家，其它再没必要去细究。
　　偶尔也有诸如房子垮塌了，一对同居者命丧黄泉之类的新闻发生。但对那些周边学校的大学生，社会待业青年，外来打工人员来说，还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些城中村还算房租便宜，便于生活。
　　上楼梯，楼顶上一只灰不邋遢的恶狗似乎没吃饭，叫得有点悲情。庄苓四楼的“学而斋”显得十分拥挤、凌乱。于是，我想起庄苓曾在诗歌《段家滩60号》里写下的句子：
　　窗户对面的两位姑娘很神秘/我也很神秘/她们一直拉着窗帘/让我在每个清晨/感觉春风拂面。
　　磕磕绊绊，咣咣当当。一口气爬上四楼，庄苓的门却关着。敲门，便露出了半边斯文白皙的脸。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没收拾完卫生呢。庄苓略带尴尬的说道。
　　迎门对窗的地方，支着一张超大的画案。书籍绘画，堆积如山。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在有限的空间里，近千册书几乎能压垮楼板。我惊讶于这小子不在于书多。我知道，他会隔三岔五的约三五好友去古玩市场，旧书摊淘些老东西来把玩。
　　看到我大腹翩翩，庄苓打趣道：你还是去寒雨书舍和志达先坐坐。我这里没暖气，电暖也不太热，有点冷。过一会儿我就下来找你谝。
　　显然，庄苓对我的冒然来访多少有些意外。他现在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属于有想法，敢做敢为的那类艺术家。当然，庄苓还很年轻，我对他还是有些担忧的。庄苓是个苦孩子，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写诗。后来，上了兰州财经大学，学了美术专业，师从马刚先生。
　　在兰州这些年，我是见证了庄苓的成长，而且还过从甚密。我知道，他离开三阳川后似乎还没栽过大跟头。庄苓性格狂放不羁，能言善辩。
　　当然也有过一些小道消息。有的说，庄苓的女友去西藏了；有的说，庄苓的画卖火了；有的说，庄苓有怎么怎么了。总之，一些庄苓的事情总是时不时的传进我耳朵。好在，这家伙也没搞出个啥绯闻。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还是一直警醒着这小子。
　　何故？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大江湖，江湖的不能再江湖。有的人靠了岸，有的人被淹没了。想想，人活在这把年纪，还是小心为是。
　　想起多年前，我搬家，这小子帮我搬了一下午的书。没想到，这小子也是爱书如命。这些年，他的诗集出了一本又一本，还获得了省上的黄河文学奖青年诗歌奖。
　　庄苓房间的单人床上，躺着一个米兰色的熊娃娃。茶几上，放着他从敦煌等地带来的玩意儿。门类很多，品相也不错。我说，我不会写文章，但我们天水有两个文章写得好的人，一个叫雪潇，一个叫庄苓。
　　临走，他赠我家小儿一块玉锁。我说，下次你搬家记得喊我给你帮忙。庄苓笑呵呵地说，那感情好，可你那将军肚我不忍心呀。可见，庄苓对我这几年的光阴是有想法的。钱没挣几个，书没读几本，怎么把身体搞垮了？
　　下楼，拐过一排房子到二楼，就听见了成志达和冯树贤聊天的声音。来到寒雨书舍，两人把我让到了靠背椅上。同样，不大的房间里志达已经泡好了茶，候着。树贤顺手端来了水果和瓜子，不时招呼大家享用。志达的床大，书摆放很整齐。显然，志达是属于爱文学、喜购书、好茗茶，善养花的那类青年作家。
　　杨光祖先生撰文说，‘性格内向的志达可能和人打几次交道，别人不一定认识他。他内向，羞涩，远甚女子。不过，志达的内心却是有野心，有内才的。他有时很像唐代的李贺，文弱书生，却想象着‘男儿何不带金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在寒雨书舍，不仅有酒喝，更多的是有书可读。其实，这里是成志达在兰州的蜗居之地。当然，也是外地文学作者和兰州青年诗人们交流的文艺之家。
　　王付的油画《弗洛伊德》，鬼鱼的文人画《鱼水趣图》、张兆武的金雕画《敦煌飞天》都挂在书舍四壁。当然，也少不了庄苓的几幅国画精品。这些作品，都是志达的朋友为书舍所留，也算是补壁之作。
　　谈笑间，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在段家滩60号，我就和树贤，那个放过羊，卖过西瓜，还会写诗的白银娃娃斗酒作诗。冯树贤，一个经常戴着一顶绿帽子，背着个大书包的小子，在匆匆忙忙的脚步中往返于安宁和寒雨书舍之间。
　　树贤是个有梦想的诗人，他出过诗集《逃上一棵书》。现在，他正在西北师范大学的某棵树下做梦，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只猴子，然后成为武艺高强的孙猴子，说不上还会大闹天宫呢。或许，他会成为一只大鸟，在诗歌的天空里翱翔。飞累了，就会在大树上引凤筑巢。直到他成家立业的那一天，也许绿帽子也该摘下来了罢。
　　其实，树贤我还是比较熟悉的。出了诗集，便背着书专程从安宁到白银路给我和侯川送书，以求批评指导。树贤说话声音略带磁性，很适合朗诵。虽然酒量不佳，但还喜欢斗酒。喝不了几杯，他便倒床呼呼入梦。
　　有一次我问他，兰州交大的王教授给你“朱批’的诗集你拿到手没？他说没有，人家王教授不给。我怂恿他，哪天有机会了我们去王教授家偷回来。然后，再让王教授花钱买回去。这你不就赚大了嘛。树贤显得不好意思，赶紧出了门，仿佛是在偷偷给文学女青年打电话。
　　几个月前，省上一家杂志的女编辑赵伊妮俯身前往段家滩60号向成志达约稿，女编辑约我作陪。当时不知道何故，平时口若悬河的成志达变得扭捏娇气了起来。再后来，张后、侯川、王喜平等诸君都曾前往寒雨书舍谈诗论道，茗茶饮酒。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家滩60号的兄弟姐妹们干了件大事情。这还要从苏木素和苏明说起。
　　苏木素，庆阳人。在省城南关繁华地段开着一个高档的书咖，偶尔也搞些文艺活动。他经常脖子里围着个围巾，身着西服。作为出版策划人的苏木素，给段家滩60号的兄弟们贴本印制了一套诗集。
　　在寒雨书舍，我似乎听到过这帮年轻得能拧出水的诗人们狂妄的呐喊，看到过他们文字中的忧伤与病痛。其实，每次来寒雨书舍，我的内心也会时不时的那么隐隐作痛一下。
　　苏明，曾是媒体人，颇有诗才，给庄苓文兄写过《青年庄苓论》。此君平时读书甚多，在自己主持的副刊上不遗余力的推荐过文学青年。当然，他也给兄弟们出过不少诗集。
　　好长时间不见苏明兄，听朋友说，这家伙在金屋藏娇。在他晏家坪的房子里，写出了振奋人心的好诗。再后来，听说苏明不在报社了。因为他做记者，一篇关于为某大学教授喊冤的文章让他骑虎难下。
　　段家滩60号的青年才俊们几乎都有了一本薄薄的诗集。这一切，都与寒雨书舍关联甚大。庄苓说，要感谢苏明和苏木素两位好朋友。
　　再一次夜访段家滩60号，是因了采访从白银走出的金雕艺术家张兆武，还是在寒雨书舍，我蹲了两三个小时。
　　一泡茶喝完了，骆青还在安静地抽烟，一支接一支。骆青在北京蹲了半年，又来到了兰州。骆青留着披肩，说话总有些张狂，老想着搞“非主流”。当然，骆青喜欢写长诗歌，很长很长的那类。诸如大家搞文学活动，骆青总喜欢玩点新鲜玩意。他朗诵如嘶，唱歌如嚎，还挚爱摇滚音乐。
　　有一段时间，寒雨书舍也成了他的暂时栖身之处。在段家滩60号，我见过邯冰，雪尘夫妇的诗文作品。雪尘和我有过一段时间的同事之谊，也算熟人。一个才情饱满，冒冒失失的金昌女子，内心深处有着不了的国学情结。当记者，她的性格注定了和同事格格不入，当作家，作品又有着时空局限。后来结婚成家，去夫君家过起了鸡犬相闻，恬静平淡的小日子。
　　其实，在段家滩60号，也是青年作家何国兴和诗人张万世的根据地，他俩也是寒雨书舍的常客。
　　何国兴跟我有着类似的人生，曾求学于甘肃某建筑院校，善属文。毕业后，他却成了一名省上政府部门机关报的记者。他送我散文集《那年雨瘦》。这是个多好的书名呀，我暗自为小何的眼光吃惊。我问书名谁搞的，他说就是他一篇散文的名字。看来，有时间不能只和他在网络上扯淡，还得读读这个通渭娃娃的书。别人签名用签字笔，国兴却用毛笔。通渭书画之乡的名头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张万世是凉州人，我们都戏言他是“凉州王”，见过几次。小伙子穿西服打领带，挺精神。交往不多，知道他从甘农大毕业后在一家医药企业工作。每次见万世，我和他几乎不怎么聊文学或诗歌，全是家长里短。万世要送我蜂蜜，我婉言谢绝。他说得一套一套，尽显营销口才。因为我嗜烟如命，他说道地蜂蜜能润喉养颜。当然，这个兄弟也写诗歌，曾得到诗人王强先生的盛赞。
　　在这个兄弟面前，一边是诗歌，一边是蜂蜜。可想而知，我是多么希望他能把生活过得跟蜜一样。
　　在段家滩60号，我见到了甘南诗人诺布朗杰。他抽出差公干的闲暇赠我诗集《藏地勒阿》。不知道怎么的，我对这小子的诗歌作品甚为喜欢。在甘南，我知道有阿信，扎西才让，索木东，王小忠，却对这小子很少关注。后来，我在报社主持副刊，便约了他的诗稿。于是，我们就这样神交了。
　　诺布朗杰头发有点微微曲卷，儒雅斯文。这个来自藏地的小子说他曾经喜欢冲动，爱跟别人干架。现在，他已经戒酒戒烟，向好男人努力。他虽不好烟酒，每次来他都要给朋友带上一壶自家酿的青稞酒。在藏区甘南，他以诗歌为命，可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他写歌词，不多，却被很多藏族歌手青睐，一时红遍大江南北。
　　有一次，我带他去省作协拜访诗人陈昊，才知道他也获得过黄河文学诗歌奖。别人报奖是按要求来，诺布朗杰这小子却不安常规出牌，来了个手抄本。好在，评委们认为作品还算优秀，没有被刷掉。诗人野子曾说过，写诗的人中他是幸运的。王强说，诺布朗杰以后会走出去。
　　在段家滩60号，青年艺术家王付不能不说，他主攻油画，善诗。身上带着陇南山水孕育出的灵秀气质。青年诗人树贤对其画作顶礼膜拜，夸赞有加。听说，过不了几天，他要去加拿大留学，接受西方艺术的洗礼。
　　赵文敏、鬼鱼、阿海、乌痖、拾谷雨、屈路凯，都是和段家滩60号有关的人。他们中，或有人写诗歌，或有人写小说。可惜，我却了解不深，只是常听文名，读其诗文。这些人中，我相信不出几年，会遛出几匹中国诗坛的黑马。
　　谁说不是呢。我就这么琢磨着，我就这念叨着。志达说这几个自称“青年患者”的人，最近出了一套书，还要在西北师范大学搞研讨活动呢。
段家滩60号我去过三两次，见了一些想见的人，喝了不少不该喝的酒，说了不少不能不说的话。这一切，地点都是在寒雨书舍。每次去，成志达都热情有加。
　　再一次去段家滩，寒雨书舍也搬到了四楼，主人依然是成志达。这是阳春三月。寒雨书舍门口的花盆里仙人掌悄然绽放，书香，花香，酒香，一切都悄无声息。
　　如花绽放的，还有一位写散文的女子，她是段家滩60号的女主人。名叫尚春秀。一个很有江南气息的女子，有雪小禅一般的温婉。她素净典雅，文笔婉约细腻。一般情况，她不曾露面于公众场合。即使我多次造访段家滩60号，也极少能与她碰面。这位隐藏于闹市深处的女子蕙质兰心，让段家滩六十号的男权公社光彩照人。
　　成志达，安定人，勤奋好学，待人真诚。年前他组织了一次诗歌活动，在圈内影响不小。因为一个小插曲，他离职赋闲。好在，命运总是垂青实在人。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战战兢兢地走进了《金城》杂志编辑部，成了散文家习习的门生。
　　夜色深沉，就索性夜宿段家滩，看庄苓安静的作画，听志达说调料铺子的事。或许，我们会聊到曾在寒雨书舍玩过，哭过，笑过，醉过的那些人，还有，与青春年少和中国诗歌有关的那些事。
　　午夜，我翻开《出使敦煌记》，庄苓给我在扉页题了画，落下“老聂存”三个字。在这帮年轻诗人面前，我默然弓腰驼背，再一次夜不归宿。若干年后，我的书架上即使落满了生活的烟尘，但他们的名字却如同夜晚的繁星。天之涯，海之角。我的镜头已经不在江湖之外，生活之内。就在这间名震金城的小屋中，或许，有人还会循着我的足迹走来。
　　　　　　　　　　　　　　　　　　　　　　　　　　　　　　　　　　　　　　2015年3月18日改毕于五泉山无为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