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江水中，刺痛我心的玻璃碎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29 编辑 <br /><br />?　周末，和同事们约好带孩子们到江边玩。
　　这条江叫黑潓江，是澜沧江上游的一个支流，其中的一段就离我居住的这个小镇不远。从小我就在这条江不息的流淌中长大，在她的怀抱里度过了游戏的童年，还有懵懂少年，直到我外出求学，最终我还是回到她的身边工作。
　　这条江绵延在横断山余脉之间，山的壮美自不待言。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江，江发源于山，山水相连。随着山的升降起伏，这条江自上而下曲曲弯弯向前奔流。修长的河道，平静的江面，江水浅处过脚，深处没头，像刚流出的山泉一样，清澈见底，晶莹的石子历历在目，一年四季碧流不断。
　　在我的记忆中，这条江就像一首流淌的歌，欢快的音乐伴随着我成长。这条江更像是一副绚丽多彩的历史长卷，写满了动人的传说和优美的故事。且不说两岸生长着的源远流长的白族民歌和江边流传的“滇桂黔‘边纵’第七支队”演绎的传奇，单是她的美丽也令我把她永久的留恋。
　　早晨，江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像给江水披上了一层轻纱，使两岸的景物若隐若现，仿佛在仙境中一般；过了一会儿，雾渐渐散去了，江水好似一双含情的眼睛，闪动着含蓄和深远的光波；渐渐地，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一切又变得清晰、明朗。中午，火红的太阳照射着河面，好像是在江面撒下了许多耀眼的金币，金光闪闪，五彩缤纷，令人目眩。傍晚，江水粗看犹似一潭诱人的陈酒，浓郁郁的，宛如一面罩在翡翠帷幕上的宝镜，蓝湛湛的，静得像一面镜子。
　　这条江很美丽，她的四季就象一幅幅美丽的水墨画。曲曲折折的河道很宽，这可能是由于岁月流逝水流不断改道形成的。两岸是更加宽阔的的河滩，岸上的景致是柳树林和芦苇丛。大大小小的柳树占据了数百米宽的沙土地。
　　每到春天，这条江岸边上松软的土地便开始泛绿，那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绿慢慢的钻出土地。刚出土的小草是那种嫩黄色的绿，一个个羞羞答答的探着脑袋注视着流淌的小河。几场春雨过后，河边的柳树绿了，那些草也更加的绿了，这时候河滩成了我们的乐土了。最好玩的事情就是做柳笛，那时，每逢周末，我和小伙伴都会结伴来这里放牛，折几枝柳条作笛子吹。做柳笛其实很简单，就是选一段比较直的柳树枝，轻轻扭动。由于春天的柳树枝很光滑，扭动几下树皮就会和树枝分离，取下柳树皮，裁整齐，在一头用小刀削出薄薄一圈，然后放在嘴里用力吹气，就会有动听的声音。
　　到了夏天，这条江更加美丽了，岸边树林里五颜六色的小花次第开放，有黄有红、有蓝有紫，江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清楚的看见底下游动的小鱼。这个时候柳荫已经覆盖了整个河滩，我们钻在树林中间，尽情的游玩戏闹。宽阔的河道布满了鹅卵石，我们也会脱了鞋在河道里找好看的石头。因为江水很清澈，在树林里玩累了我们也会下水去游泳。游的时间久了，感觉有点冷，便在江边的沙滩上躺下，被日光暴晒的沙滩躺在上面暖烘烘地很舒服。那种惬意令人终生难忘！
　　秋天，江边沙滩上的玉米熟了，稻谷也低下了沉甸甸的头。大人们开始收获，这时也成了我们的节日，稻谷地一般我们是不去的，玉米地就不同了，大人在前面收，我们就会跟在大人的后边，拣择又红又甜的玉米杆，撕扯掉皮，津津有味地大嚼。偶尔还会找到几个嫩玉米棒子，我们就会找一些树枝，把它们放在火上烤，那种香甜的滋味到现在我还会回味……
　　冬天的黑潓江，并不结冰，只是瘦了。它非常安静地流过，仿佛在积聚冬的能量，把看起来略显萧条的岸藏进怀抱，藏进对春天的渴望里……
　
　　正想着，已抵达黑潓江边，乍一看去，我感觉到这条江与以前相比似乎已有点不同了……还没容我多想，早就经受不住诱惑孩子们，车刚停稳，便欢呼着直奔江边的沙滩而去。我急忙赶上。
　　“小蝌蚪！”在江边的沙滩上孩子们发现了一个浅浅的水湾，里面摆动着许许多多的蝌蚪，便兴奋地叫起来，一个个急不可待地脱鞋下水。
　　“快快快！快！快——”四岁的儿子看到小伙伴们已脱完衣服准备下水去捉小蝌蚪，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地扑腾着催促我。衣服才一脱掉，便挣脱我的手跑入水湾。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性子太急了！
　　忽然，我眼前闪了一下：玻璃碎片！一地酒瓶摔破后的玻璃碎片，在江边的沙滩上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回来——”我喊。可是来不及了！
　　“我的手被咬烂了！”儿子已发出了凄厉的哭喊声，水面上洇开了一片鲜红。其他孩子惊慌失措地滚爬上岸。我手慌脚乱地把儿子抱出水面。他脚上、手上全是伤痕，最严重的是手上有一道很深的寸把长的口子。撕烂一件衣服，简单包扎了伤口，坐上车沿着来时的路赶回小镇医院去。
　　“疼，疼，疼！……”儿子一路哭喊。
　　到医院，消毒清洗伤口，包扎，手上的创口缝了三针，本来打算带儿子回家，但儿子仍不依不饶的哭闹着：“我还要和小蝌蚪玩，我还要和小蝌蚪玩——”
　
　　只得依他又回江边去。
　　又折回到黑潓江边，为了安全只好让儿子骑在脖子上漫步。我仔细地观察发现：随着人口的增加，土地的不断开垦，河滩的面积现在已经很小了。那些柳树林只剩东一棵西一棵，曾有过的那一大片芦苇现在根本就不存在了。水质也开始污染，往日清澈秀美的颜容已有些变得混浊灰暗，江水中不时漂过快餐盒、塑料袋一类的垃圾。滩地几乎没有了，花也几乎没有了，寥寥的几颗柳树也没有了往日的窈窕和秀丽。
　
　　其他的孩子同样也只是远远的在江边嬉戏，不敢再亲近江水了。
　　“爸爸，江水为什么咬人呢？”儿子童稚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不是江水咬人，是水里有玻璃碎片！”
　　“为什么有玻璃碎片呢？”儿子追问。
　　“以前爸爸小的时候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现在有了呢？”面对这个问题，我一时语塞。
　　“那什么时候才没有玻璃咬人呢？爸爸，我要到水里和小蝌蚪玩。”我依然沉默不语。
　　“江水咬人，我不喜欢它！”儿子又说。
　　我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孩子失望的眼神，我也更加悲哀，只好转移话题说：“爸爸带你去找好看的石头。”
　　于是我带着儿子走到河道里，小心翼翼地躲闪着到处都是的玻璃碎片，在大大小小的石堆里寻找，好久好久，最后总算找到了几颗好看的彩色石头。
　
　　现在这些石头就摆在我的案头，我时常看着它们回忆着关于这条江逝去的岁月，儿子的话总在我的耳边回荡。
　　“什么时候江水中才没有玻璃碎片呢？”我也常常问自己，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曾经亲近过的这条江在儿子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心有余悸的一道永久伤痕，远比手上的伤痕更深，更难痊愈。我感觉我的心里荡漾着的那条清澈的黑潓江和血管里流着的那一脉清得难以形容的江水正渐渐离我而去，随之失去的还有儿子的一个要求并不高的愿望——“到江水里和小蝌蚪玩”，也许同时逝去的还有儿子的一个缺少有关黑潓江美好记忆的童年。
　　真没想到，给我的童年留下美丽记忆的黑潓江，竟然用尖锐的玻璃碎片给儿子留下第一印象—— “江水咬人”！
　
　　作为父亲，我悲哀。作为上一辈人，我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