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向鸟致敬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3 编辑 <br /><br />　　　　　　　向鸟致敬


　　　　　　　　　　　　　杨友泉

　　我一直对鸟怀有一种对不起的感觉。

　　它们在天空渐渐稀疏的飞翔使我的视野一片茫然，早先那种充满灵动的蓝天只剩下寂静。我肯定还要看到什么，在我把视野投向长空之前，但我的视野一次比一次寂静，这种不断加深的寂静使我的视野一次比一次失望。我感觉不到没有鸟的视野是什么样的视野，没有鸟的天空还是不是天空。眼睛将失去一种最美丽的陶冶，视觉将失去一次最彻底的领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鸟在天空自由飞翔更美更直截！

　　我捕杀这些美的精魂的往事已经模糊不清，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捕杀过它们。那个时候，捕杀一只鸟比掐断一根草还要正常。常常有人在冬天的早上到田野里守侯，被霜露重湿的翅膀常常显得笨拙不堪，常有一些雏鸟很快地游离出自已的部落，成了优胜劣汰中的无助者，遭受捕杀成了它们的共同命运。不停有丸从激愤的弹弓里飞出，不停有激越的脚步向前奋奔，雏鸟们的命运在土浪和田垡间跌碰磕撞、左豕右突、很快奄奄一息。人们把祖先遗传下来的密码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挥发，这些早已魂魄出鞘的鸟儿，不长时间就成了就犯的猎物。

　　我没有见过比这种尤物更可怜的了！它的眼睛呆滞得不再转动，定定地看着你，这是它极度惊恐后的症状，很长时间，才用薄薄的眼睑遮一下黑乌乌的小珠子，小珠子似在说话，但不是说给旁边的人听。里面有一种告别的声音。

　　 但它决不肯因此就犯，我没有见过一个伙伴能够把它饲养过一个星期。它的死亡似乎是从被捕获那天起就开始了。它的死是一个充满凄美的漫长过程。它不吃，只是随便看一眼，就去看了别处，把水和食再往边上挪，也许看一眼，也许一眼不看，看着别处，或看着你。也不睡，它常在墙的缝隙里藏身，就在墙上凿一个洞，做它的巢，它不住，从洞里出来，独自青栗地叫，不多，两三声，归去、归去、归去。叫声撕裂了夜色的浓稠，朝远处稀薄处去。它疲惫了，开始耷拉着小的脑袋，光滑的翅膀上渐渐有了邹纹，黑子的眼珠上有了一层薄的苍蓝，细的脖颈负不了脑袋的重，长着渐暗喙的头颅就静静别在疵起的羽翎里。这就是它死亡的形象。它的死亡象是被空气一丝丝抽去，一点点稀释融化进空气里。象朱耷画里站出的那种永恒蔬冷的风景。用死的凄美表达出的抗争是多么令人惊诧和扼腕的抗争呵！在它那虚弱的肉体下蕴藏着如此深刻的野性，又使它变得如此凌厉、强悍和充满力量。

　　这种凄美的幽魂在上空游荡天空会多么寒冷！

　　相对而言，另一种方式的死亡会使我无所适从。一只小鸟从树上象一个叶片簌簌下落，当我终于把这团渗滴着血水散发着体温的鸟儿攥在手里，我不知道我攥着它干什么，我和它到底发生了什么关糸……直到最后，我处理它的最佳方式也不过是将它埋藏进落叶，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射杀它！这就是鸟的命运，这就是人和动物的关糸。

　　从那天起我就有一种对不起鸟的感觉！

　　从高黎贡山下来的一个朋友曾经给我讲起过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人和熊的故事。五个人在大山上围猎一只老熊，结果由于雾大雨霏，把其中的一个当成老熊给枪杀了。故事到这里本来可以结束了，因为我也听说过不少类似的故事，什么打猎时反被猎物吃掉的，打猎时误伤了挖药人的，甚至把同伙当成猎物挨了枪的。可这位朋友却把重要情节搁到了后面：膳后怎么处理。怎么保护自已，眶骗死者的家属成了四位围猎者的主要议题。结果是：掩埋了死者，回家后对死者家属说，他被熊咬死了。

　　多年后的今天，讲述的人依然这样讲述。

　　我在这个故事里发现了令我震惊的一点，人和熊是如此的不同！

　　 即使是误杀了人也和故意杀猎有如此的不同！它让我从过去那种对物的蒙昧和麻木状态中醒悟过来，这种从我出生就已经形成的对物的观念才得以瓦解：物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有自已的感受，会痛，会流血，会结束生命，而生命对于它们也只有一次。

　　二十多年过去，我才有所醒悟，我才学会怎样去对待别的生命体，可是，于我而言是太迟了，我必须为我二十多年来的蒙昧和麻木而终身愧疚！

　　在其他物种面前，我为自已能成为人而自豪；而在其他物种的生命面前，我为自已是一个人而感到羞愧！

　　几天前我回了一次老家，回了一次田野。我能回到田野中，我能回到每一条熟悉的田塍上，也能回到每一株谷穗上，甚至还能回到往日的霞光中，可我不能回到鸟的灵性中，鸟的灵性悦照的天空不是我们头顶的天空！

　　它还要蓝，它那长长的蓝一直可以直截延伸进每个人的心里；它还要有一种叫声，这是一种可以唤醒人心的叫声；它还要有一种形象，一种可以苏醒人心、也可以让人心做梦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