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红磨坊之夜
2021-12-23抒情散文张乃光
一到巴黎,中文导游邬小姐就卖力地向大家推荐红磨坊歌舞,说这是世界顶尖极的歌舞表演,不看等于没来巴黎。但票价太贵,要一百二十欧元,折合人民币一千二百元。很多人不出声。邬导于是苦口婆心劝导:“既然出国了,一欧元,就想它是一元,不能折合成人民币十……
一到巴黎,中文导游邬小姐就卖力地向大家推荐红磨坊歌舞,说这是世界顶尖极的歌舞表演,不看等于没来巴黎。
但票价太贵,要一百二十欧元,折合人民币一千二百元。很多人不出声。邬导于是苦口婆心劝导:“既然出国了,一欧元,就想它是一元,不能折合成人民币十元。只有这样,才用得出钱。”一天下来,当邬导再次发话,愿意去看红磨坊的请举手时,我看见前排的鲁若迪基举起了手,之后又有几只手犹豫着举了起来。越到后来,报名的人越多,最后的几个人也终于屈服,把一百二十欧元想成一百二十元人民币了。
吃过晚饭,天黑下来。大巴再次发动,我们来到了红磨坊歌舞戏院。屋顶上闪烁着红光的大叶轮。饰有灯光的招牌和法文字母。潮水般的人群。剧院两边和街对面一家紧挨一家的歌舞厅。坦胸露乳的舞女。不时响起的音乐声、浪笑声。红磨坊虽然门面不大,剧场的纪律却森严,有人戴着帽子要进剧场,守门的侍者马上禁止:入场者必须衣着整洁,不能随便戴帽子的。
邬导早在早晨参观凯旋门时就提醒我们,在巴黎,凡是称“大”的东西其实都不算大,比如大堂其实很小,广场也不算大。所以当见到红磨坊歌舞戏院,我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剧场不大,却精巧而有情调。可以伸缩起降的舞台,世界最先进的各色灯光,咖啡座式的观众席位,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上摆放着的酒水和果品,每张桌子立着的红色蜡烛。忽闪忽闪的烛光中我看到了很多中国人的脸,好像整个中国的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侍者领着我们走过中间一段铺着红地毯的过道,来到了最后几排。我的同行者便都挨着位子一一坐下,不是脸向舞台,而是侧着身子,看舞台脖子需扭转45度角。
一入座,马上便憋了一口气。终于按捺不住,我向着过道上走来的侍者挥手,米切若张也跟着叫喊。侍者听不懂我说什么,马上请来翻译。翻译静静听我讲完,解释说:坐在前面的,都是预订了晚餐的。饭后自然继续坐在预订的位子上。你们未吃晚饭,只能坐后面。这也是情理中的事。
我仍不依。问他:“不吃晚饭的与吃晚饭的,票价是否有区别?如果无区别,同样的票价为什么有不同的对待?”旁边也有几个人跟着应合:“我们要退票!我们要退票!”
翻译声音马上低了下去,望了我一眼,向侍者说了几句,一前一后离开了我们,向着舞场一侧的大门走出去了。
过了片刻,走来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估计是保安。他对我招招手,说:“你,请出来!”
我扭头四顾,我的同伴们都安静的坐着。我站起身,米切若张也跟着站了起来。
保安看了看,又抬了抬手说,后面的再来六位。
再次回头,只见有两个人跟着站了起来——他们是一对夫妻,男的是老板,很凶猛的样子,女的很文静,都是途中相遇的游客。保安又指指后面四个人,要他们跟着出来。
我想,可能因为刚才的闹事而被请出剧场了。
走过软软的红地毯,来到前厅。侍者很客气地把我们引向前厅一侧,指着几个座位要我们稍坐。正想问个明白,侍者又献上茶来。但茶上了之后,却不见动静。
看表,离演出时间还差几分钟了。
米切若张不安起来,说,他们是不是要想什么法子惩治我们?
男老板黑着脸,气汹汹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就要大闹剧场。”他身旁文静的夫人则拉拉他的袖口,低声对他说:“人地生疏的,小声点好不好?小声点好不好?”
正说话,铃声大作,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很礼貌地走到我面前,微微一鞠躬,手一伸说:“先生,请入座吧。”
我们被他引入大厅,径直来到了离舞台不远处的一排空出的座位。座位前还摆放着长条形的桌子——我们被安排到了就餐者的席位上了。侍者接着给每张桌子上酒,两人一瓶法国香槟。
掉头回望,我望到了同伴们,他们似乎也在望我。我们之间隔开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这一距离是“争”与“不争”的结果。
演出开始了。场面很辉煌,舞台上女性演员居多,据说红磨坊每晚出现在舞台上的 40余名舞女,都是重金专程从欧洲各国精选而来的。我再次回转头,看到在剧院后面伸长脖子的同伴,心头便有几分失落。
幸好精美的演出,很快就冲淡了我复杂的心情。在狂热的音乐节奏和迷离的灯光中,华丽多彩的羽毛服饰、晶亮夺目的金属饰片、裸露健美的上身、修长妙曼的大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闪耀着,旋转着,蹦跳着,划动着。红磨坊之夜,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夜晚。
音乐声中,一个盘踞着粗大蟒蛇的硕大玻璃水缸从舞台中央缓缓升起,突然间,舞台上方一舞女纵身跳入水中,激起场内一片惊叹。在很刺激的音乐声中,蟒蛇一圈一圈圈住舞女的身子,她又一圈一圈挣脱出蛇的束缚。女演员在水中扭动着的身姿很美,场面却惊心动魄。可以肯定,在看这个节目时,我,场内的所有观众,一定都屏息敛气、目不转睛。
我困意全消,时时有一种燃烧起来的感觉。当裸露着上身的舞女们把脚踢得很高亮出大腿时,我立即猜到了这一定是有名的“康康舞”。除有歌舞外,这晚演出的节目还有情节剧、杂技、滑稽小品。几个幽默小品,都是哑剧,很有苏格兰风格。通过形体语言,从中能够感受得到欢愉的情绪和幽默的意蕴。整个表演过程,虽然舞者都裸着上身,但在大街小巷到处立着裸体美女雕塑的巴黎,这样的裸女并没给人任何淫晦的感觉。
同行中事后有人赞扬说:这是一台很有文化品位的由色彩、灯光、音响、形体组成的精神盛宴,花费一百二十欧元,值。
音乐间隙,喝了一口法国香槟酒,味道有些酸,只好放弃。当我放下酒盅继续看舞台上的乐曲合奏时,肩头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扭头一看,是米切若张。他睡着了,微微张着嘴,像在笑,露出白的牙齿。一绺头发斜垂在脑门前。
演出开始前,米切若张还与我一起,为了席位的事而抗争,而受惊,现在却在这样一个争来的好席位上面对一台精彩纷呈的舞蹈酣然入梦,大概是奔波了一天过于疲劳之故。我不无遗憾地想起了一百二十欧元,虽然努力要求自己不去折合成人民币,但还是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白的皮肤。绚丽的服饰。优美的线条。热情的舞步。巴黎的夜晚,因了这一场演出而五彩缤纷。这是一个典型的法国风格的夜晚。当从声光色影中退出剧场,我还不断地回过头去。这座位于巴黎城北蒙马特高地脚下白色广场附近的红磨房,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它不像一些名剧团那样依靠全世界巡回演出生存,而是一直坚持本土演出,百分之五十的观众还是法国观众。自从2001年美国电影《红磨房》上映开始,上座率在法国所有的夜总会里保持第一。它的魅力,也许就在于尽量保持剧目的本土风格和原汁原味。这样的演出,不是急功近利投巨资就可以打造出来的,文化需要的是时间。
也就是从这个晚上,我和我的同伴们开始接受了邬导推销给我们的把一欧元当作一元的新理念。用五欧元买一瓶矿泉水也不再觉得心疼。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假如我不具备这样的新理念,在列支敦士登就不会毫不犹豫地用七百多欧元买下了两只瑞士精工女表。在欧洲大地灰色的教堂、装有雕花门窗的建筑和立着各式纪念柱的广场间游荡,有一天我摸摸瘪下去的钱包,想起金庸笔下的吸星大法——施法者在与内力不如自己的对手交手时能将对方的内力源源不断吸去,突然间便有些不寒而栗。在欧洲,我到处都见到了像我这样在国内以十元人民币兑换一欧元,又在欧洲把一欧元当作一元人民币来使用的旅行者。
此后的行程,米切若张始终与我同住一间房间。入睡前他总要从他鼓鼓胀胀的行囊中拿出出国前他的妻子让他带上的苹果,削去皮后一边递给我,一边解释说:“我爱人说国外的水果一定很贵。”他背着一袋日渐减少的苹果走完了欧洲十个国家。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有一种想笑的感觉。我想起米切若张在红磨坊用一百二十欧元买来的好梦。
我想对他说,他的红磨坊之梦恐怕比国外的苹果要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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