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身体这只容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51 编辑 <br /><br />《身体这只容器》
西瓜碧色的壳被剖开，露出里面水灵的红沙黑籽。半个壳就像半个地球，这是一个圆圆的西瓜。我留下带着尾巴的那半个。任何瓜，都会有一端是连着生长它的躯体的，我舍不得那血肉相连的一端，吃瓜总会吃这一面。其实另一面才是味道最好的。碧色的壳残留的红色看上去衰败极了，红绿本是热闹繁华的颜色，加上残字，触目惊心：必然有一个热闹繁华的圆满成为残缺败落。人人都是喜欢逐渐丰盈，却不爱日渐缺损。不要一点点残败的迹象。我花了半个下午把西瓜的壳变成白玉里子的碧玉盆，是为了我爱这个散发清淡味道的容器，这是纯粹自然的，没有半分人工合成的材料。我要用它装我的水果沙拉。
不止一次被批评。这些一边吃水果沙拉的人，一边说好味道，一边又说半个下午，只为了这个容器是浪费。不如就用一个玻璃盆，也蛮好看。她们也会经常笑我的椰壳帽子，手针缝的小靠垫。你浪费掉的时间，够你逛街去买很多更漂亮的。可这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这只碧玉盆，是我和他一起发现的。所有的容器，都是发明出的，只这一件，是被发现的。穿过很久以前的时光之树，穿过枝枝蔓蔓，停在一个夏天的中午。在九年前。窗子大开着，风从有阳光的窗闯进屋子，卷着我的白纱窗帘。绿色地毯上挥舞着柔媚的影子。我们在吃西瓜，我喜欢用小勺子吃被剖开的半个西瓜。残红的消失，让我们第一次发现用勺子挖出了碧玉盆。他用这盆装满我爱吃的桃罐头，眼睛里都是笑。他眼睛里有一个贪吃的孩子呢，在狼吞虎咽。
人是不是一个容器？桃子从盆到胃，都是容器。但也许，盆子无法装进一个只属于它的生命。我的身体装着我。我悄悄的分成精神和物质的我，这个身体是我，这些奇怪的思想也是我。散在每个人记忆里的还是我吗？爸爸怀里那个爱哭的婴儿，妈妈身边惹她生气的刺猬，日记本上那些被泪水泡湿的纸页……也许我正飘散在风中。
他失去他的容器，可他还活在我的身边。在壁橱、在书桌、在门旁。他轻轻的笑着，轻轻的摇头；有时做个鬼脸。他一直是二十几岁那时的样子。没有体温，也没有疼痛。我触摸他，就会穿过他。不是烟，不散开。冬天的雪竟炙烤双手，四处白茫茫。梦中的雪像白色羽毛，我希望能触摸到一个有身体的他，不是现在这样，他和白雪都会忽然消失。在那个夏天，刺眼的阳光很冰冷，我的白裙子变成白冰层。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生物的磁场，发散无法看见的波。如果你是一个敏感的人，就会知道什么是杀气了。这是磁场所透露的信息：杀气腾腾，心里的敌意会让这微弱的磁波变成箭簇。但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算是陌生人，你的磁场也会泄露这秘密。我和他，都有海蓝色的磁场。假如有一大群人，远远的如果看到那片海蓝色的淡光，我就会知道他在。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么惊讶的看我。我安静的笑了，看见了他的海蓝色淡光，和我一样。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说，看我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他的惊讶使他的光变得更浓。你是一个小女巫！
我是的，是一个女巫。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能等到爱的人？那一片海蓝色羽毛飞走了，轻轻的飞走，再也找不到那片海蓝色。第一次看见他的妈妈，我看见了一片刺目的绿色，粼粼的，像湖水的冰箭。我害怕，他握住我冷汗打湿的手，紧紧的。小孩子本能地知道谁是爱他的人。她盯着我的白裙子看了三分钟。白色是最邪恶的。别坐我家的沙发！我忌讳白色。她留给我的背影更加像冰层后的岩石，冷峭的。
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似乎连呼吸都不会。周围在飘，白茫茫的。他扶着我，走到沙发前。我穿着他的大拖鞋，差一点掉下。站在沙发上，我仍旧比他矮，两团海蓝色的光相遇，那是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
我们生活的星球也有磁场。它无处不在。生命物质，依然是物质。我们有多了解我们自己？海蓝色的光带着破碎逃离了，那时候，我多希望有翅膀。鸟类迁徙，它们与梦一起飞翔。也许，我们的梦离真实最近。三月中旬，大批的沙丘鹤将聚集在内布拉斯加州，全世界的沙丘鹤停留在这里觅食。鸟给我自由的向往，它们穿梭梦与现在。翅膀与空气的擦音，树叶和风的擦音，风和长发的擦音，都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看鸟飞翔，是在我的童年里最安静的时候。在强烈的阳光下，抬起头，眯起眼睛，看那翅膀，多想自己的后背也有那样的翅膀。
二月，冰雪还厚。隔壁的贝贝站在冰上瑟瑟抖着。它的爪不停地抬起又放下。除了必要的大小便，它已经很少出来溜达了。我喜欢在五月份的时候，贝贝在春风里跑，耳朵被风吹到后面去，脖子上的小铃铛快乐的响着，一跑，它的浅浅的紫光就跳跃。是的，任何生命，都有自己的磁场。鸟用它的地磁场定向导航找到方向。部分的松果体细胞对磁场强弱的微小变化能作出反应。狗狗总比我更容易找到家。那些昆虫如何找到家呢？蜜蜂、蚂蚁、推着土球快乐的屎壳郎。它们轻快的找到家，而我是一根迷失的海蓝色羽毛。
我的身体放进一只豹子、一只银狐、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豹子在白天警醒的窥视，身体之外是嘈杂和寂静。银狐在夜幕里跑过雪地和梦境。小孩天天睁着迷茫的眼睛。它们都是海蓝色的，有海的味道。瓶子里有海水，摇一摇，白贝壳、白沙粒就会在蓝色的水里游荡。这个瓶子是封闭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白帆船。这是他给我的唯一的生日礼物。第二个礼物，没有来得及。
初中时爸爸做了一次胃切除手术。三分之二。爸爸恢复的很快。原来身体这只容器必须清洗、保暖、小心安置。如果有破损的地方，也要及时修补。它比瓷器粗糙，脆过玻璃。需定期拿出擦拭和爱抚。每个容器内容也各不相同。有人放进智慧。有人放进疾病和愤慨；有人的容器空空荡荡，连空气也没有。但有人放进音乐、爱、慈祥，他们的容器貌不惊人。有人放进金币、蛇、蚂蟥。更多的人放进心平气和、心满意足。
人三位一体。我们的灵魂居住在身体的哪里？是不是我们的光就是灵魂的光？动物也有灵魂吧！植物呢？屋子很热，窗上结了好多冰花。冰花是谁的灵魂呢？这么美的椰树，这么美的凤尾！神怪的听来的真实事件从容不迫的逼视你。一个六岁的漂亮小男孩，他妈妈特别迷信。因为他太漂亮了，玉妆粉琢，担心养不大，就带着他四处占卜。在某个山上遇见一个道骨仙风的清矍道人。回家后小男孩高烧三天三夜，道人曾说会帮他脱胎换骨。高烧褪净，小男孩的眼睛开始发呆。再也不是伶俐聪明的那个了。所有的医生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但肯定还是不对了，孩子变得懒懒的，瘦瘦的，不肯说话。后来终于有高人说，是被山上的道人拿去生魂锁在案边，做使唤的童子。
他还站在窗外。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迷茫的看着我。他找不到家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我这。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么高。而我，从二十岁，一步一步，穿过时间之树，走到了三十三岁。那时候，我像初八的月，他走后，是初一的月。度过那些长日子，时间磨碎了我。潮汐来了，夜半时分，我学不会睡眠和吃饭。但后来我暴饮暴食，我知道我还是活着，我是十五的满月。在另一个时候，忽然的记忆潮水一样涌来，我将无法抵挡。我开始月缺、月圆。女巫永远得不到人间的真情爱，她爱了，他就走开。他的容器碎了，容器里的生命还站在窗外。
女巫和他重新团聚了，他抛弃了容器，抛弃了那魔咒。海蓝色的光融和在一起，蓝羽毛不再飞了。
身体这只容器，只能装进爱之水。恨将会变成沙砾，容器变裂了，沙砾将回归沙漠，没有任何痕迹。爱之水滋养容器，直到宇宙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