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原创]

　　　　　　　　　　　坠落 　　　　　　　　　　文：李晓春 　　坠落是一种物理运动。坠落，不同于飘落，因为飘落的物体都是轻柔的，如落叶、飞雪、浮尘。而坠落比飘落要沉重，它简单而直接，从一个点至另一个点，直线的，没有起伏，充满了硬质和刚性。对人类而言，飘落充满了轻盈和诗意，但坠落则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譬如，天外陨石，会引发森林大火和海啸。譬如冰雹，会使庄稼人一年的辛劳颗粒无收。再譬如，一个人行走在路上，会突然被高空坠物击中。我妻子的女友，就是高空坠物所伤。那是一个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黄昏，我的妻子、女友，还有女友的儿子，仨人沿着街边走，当他们经过一个大酒店时，坠落发生了。大酒店六楼的一块窗玻璃，在风的吹动下，松动了。这块玻璃从天而降，毫无预兆地突然落在了妻的女友和她儿子的头上。幸好，那天，母子俩都撑着伞，尽管如此，玻璃坠落给她母子造成的伤害依旧巨大。那个母亲脑部受到重创，至今常常神志不清。我的妻子是这次坠落近距离的目击者，尽管，坠落没有给她造成肉体上的伤痛，但她所承受的精神创伤显而易见。之后，她每次上街，都不肯贴边走，而是尽量靠街的中央走，为此，她常常被摩托车、自行车撞，也不改初衷。 　　坠落时时发生在我们的生活中，它无处而不在。 　　坠落最早存留在我记忆中，是在我10岁那年。那年春天，我象紫云英一样疯长，尽管，在那个岁月，我没有得到足够的食物养份的补充，但春天的阳光，在我的体内蓬发着精力和欲望。我和所有的野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叫喊，疯跑，爬树，当时我身手敏捷的象只灵猴。但危险总是在你认为最有把握，认为最安全的时刻与你不期而遇。那天，面对那棵高耸入云的杨树，我心里滋生着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望，向上向上，就在我不停的攀升中，危险悄然而至了。我手中的枝干越来越细，细弱的枝干在我的重压下，“喀嚓”一声折断了。在地球的引力作用下，我急速地下坠。此时，我心中所有的骄傲和兴奋皆化为恐慌，在下坠的过程中，我稚嫩的胸腔里迸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叫喊。我要死了。这个意念紧紧攫住了我的思维，直至我落地失去知觉……… 　　这一次的坠落，在我身上留下了一些永远抹不去的痕迹。譬如额头上的一块疤。但那一次坠落，也唤醒了我心灵上许多自己不可知的柔软的东西。那些东西美好而温暖。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子，我的父亲一直对我严厉有加，在我面前一直吝啬他的笑容，而且，只要我稍一出错，就会对我拳脚相向。那时，我对父亲充满了恨，我常常在父亲转身背向我的时候，伸出稚嫩芽小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手枪状，把心中所有的仇恨装进这把虚拟的手枪中，向父亲射击。在我的臆想中，父亲被我枪毙了无数次，但这种恨，在我的这一次坠落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尽管坠落过后，父亲对我的态度依旧，但我再也没有恨过父亲，因为，这一次坠落，我心灵的触角穿透了父亲貌似坚硬的外表，深入到了他的内心，触摸到了父亲心灵的柔软之处。在往后许多的日子里，父亲在我危险时流出来的泪水，他心里自然流露出来的焦虑、心痛，总会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在我20岁那年，我又经历了一次坠落。尽管，这一次受伤的不是我，但这一次的坠落却影响了我的一生。我高中毕业后到县量具厂当一个学徒工。学装配。当时的县量具厂是一个很吃香，云集着县里所有的干部子弟国营企业。主要生产游标卡尺。我进厂的第二年，即1985年初夏，我们厂从旧厂区移到新厂区。那个初夏的一个上午，厂部通知我，让我和另一个学徒王瑞云做好准备，等厂搬迁结束后，就到上海去学习电镀技术。当我乍听到此消息时，快乐的象一只云雀，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无比灿烂的前途。但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是不可预见的，一些看起来铁板钉钉的东西，常常会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因素而彻底改变。当时，我们装配车间在新厂房的二楼，一些笨重设备的搬迁，必须通过升降机才能完成。那时的我，年轻而没有阅历，孤陋寡闻，不知道电梯为何物。却对一切充满了好奇。这个升降机给我和印象新鲜而充满了神奇。我是在搬运自己的工具桌时，完成了从一楼到二楼的上升，说真的，那种上升的感觉，美妙无与伦比。也许正是这种感觉上的美好和惬意，促使一向懒惰的王瑞云变得勤快乐于助人。他一次次地帮助别人搬运着东西，一次次不断地随升降机升和降……王瑞云是快乐的，然而，不幸就在王瑞云的欢乐中降临了。我们的班长，负责操作升降机的王师傅，因和身旁女工搭话，一时，分了心，加上机器的轰鸣，他没有听到升降机钢丝索在拉扯的极限中痛苦的呻吟，他没有听到王瑞云和另一个姓楼师傅惊恐的叫喊，当王师傅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慌乱地松开按键的手指时，坠落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尽管，从一楼至二楼，仅四五米之高，但这短距离坠落造成的伤害依旧十分巨大。因升降机落地后产生的极强的反弹力，导致了王和楼两从腰椎骨折。为此，他们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厂里每天都安排四个工人，去医院服待他们两个吃喝拉撒。而我的上海梦也因这一次的坠落而消失了。 　　这一次坠落，彻底打碎了一个年轻人的梦想。让我过早地经受了生活的艰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悲伤地落泪，为我的失去。要知道，那时候去上海学习是多么的不易，那是每一个青年工人梦寐以求的，而且，能被选上者，都是厂里认为能够培养的可造之材，前途无量。我们厂管生产的厂长，就是到上海学习之后晋升的。随着岁数的递增，我越来越把这一次坠落，看做是命中注定，是我的宿命。因为，这一次坠落，让我失去了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让我继续着我的平庸，我的碌碌无为。 　　这是两次与我自己相关的两次坠落。这两次坠落，尽管对我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和影响，但我毕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结婚。生子。生活过得平凡却也瓷实。下面我要讲讲发生在我周围看上去和我不相干的两次坠落。 　　我有一个邻居，叫张大年，是一个中学的校长。他有一个84岁的老母，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他年幼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去年，他的母亲在阑尾手术时，发现了癌细胞，但因年事已高，体质孱弱，一直做保守治疗。今年春天，张校长的老母亲，身体常感不适，吃东西吞咽困难，且大便不畅，一到晚上，身子疼痛得睡不着觉。张校长知道母亲大限将至了。一日，他召集姐妹几个，商议如何让母亲度过自己的最后的日子。当时的细节因我不在场而无从知晓，但最后的结果我是知道的。经过商量，儿女们决定集资送母亲到敬老院去。当张校长向母亲说起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母亲流泪了，任儿女们将敬老院说的天花乱坠，执意不肯去敬老院。有一天，张校长向我说起了他的母亲，说起了他母亲的固执，他抱怨母亲的不通人情，不肯为他们着想。他说，他们都很忙，没有时间来照顾她，他说，他实在想不通，敬老院多好，有人照顾，又有伴，母亲怎么就不肯去呢？ 　　面对张校长的费解，我无语。不知怎样来向他开口。心中却升起了一种悲和痛。因为是多年的邻居，我对张校长的母亲多少有些了解。她是个要强死爱面子且极重感情的人。当初，因生活艰难，有人劝她将儿女当中的一二个送人，以减轻自己的负担。也有人劝她嫁人，但为了儿女，她都谢绝了。现在，她拒绝去敬老院，我想理由有二：一是她是个爱面子的人，她有儿有女，不想被别人看做是孤寡老人。二是出于一种爱，她太爱自己的儿女，她不想离开他们，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她想和她的儿女们厮守在一块。但张校长和她的弟弟妹妹们，显然没有考虑到老母亲的这种心情，没有理解到一个母亲对子女的这种挚爱。而此时此刻，同样作为一个父亲和母亲，他们心中考虑的更多的恐怕不是为了自己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累的老母亲，而是他们自己的儿女了。在他们心中的天秤上，自己儿女的份量要远远重于老母亲了。最后，张校长的老母亲没有犟过儿女的固执，还是去了敬老院。3月28日，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张校长的老母亲，从敬老院跳楼身亡。张校长说，他母亲自杀是因为受不了癌痛的折磨。而我总觉得这一次坠落的背后隐藏着许多人性的因素在里面。 　　就在前几天，我居住的城市发生了一起颇有轰动效应的谋杀案。被害者是个40岁的中年妇女。她是我单位一个同事的妻子。一个中学教师。凶手是一个大学在读生。今年24岁，是死者生前曾辅导过的学生。对这起凶杀案，社会上众说纷纭，主要有两种说法：其一是此学生精神上有问题，他不想读大学了，其父母央求老师劝他，当老师去劝导学生时，和学生发生了冲突，最后，学生失手杀死了老师。其二是情杀。云老师在辅导学生考大学时，就和学生有了不正当的关系。学生考上大学后，谈起了女朋友，但他们的恋爱，遭到了老师极力反对。那天，老师和学生为之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学生恶从心生，一怒之下，将老师从三楼推了下来……被害的女老师，我同事的妻子，我见过几回，在单位，或者在街上。她胖墩墩的，极普通的一个人，看上去很纯朴，看到她，你绝对想不到性，联想不到绯闻。但她死后，性和绯闻却成了谈论的主题。凶杀案发生后，我向市刑警队的一个朋友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向我证实女老师确实死于“情杀”。 　　一段崎恋，导致一个生命的消失，也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而那个女老师所在的学校，声誉更是一落千丈，据说，因为此案，此校今年的招生将面临很大的困难。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呀。那个大学生，天之骄子。我想，即使他能免于死罪，但他美好的青春时光将在监狱里虚度了。当他的理智静静回归，当他面对冰冷的铁窗，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悔恨。 　　坠落，这些让人可怕的坠落。一次次地发生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为之痛苦，挣扎，迷茫。而坠落，在我们今后的生活中，肯定还会再次无情地出现，我们还将一次次地去承受坠落所带来的痛苦。但我相信，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坠落后，我们将变得更坚强，更懂得去珍惜生命和世界上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