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劫 书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54 编辑 <br /><br />　　　　　　　　　　　　劫书
　　我和我的难兄难弟五人，每星期的主菜就是一罐腌卤腐，一罐腌卤腐五块钱，那是九三年的事。我读高中一年级。那时我们都十分希望吃到一碗冬瓜汤，因为上面漂着油渣，刮不出油水的胃里特需要那种散发着焦糊香味的油渣来熨贴一下。但是这种奢望往往是在某个特定的日子才能实现。
　　于是卤腐成了我们生活的必须。但是书同样是生活的必须。在物质贫乏到极点的时候，也许我们都希望做精神的富翁，新华书店里的书太贵，不适合我们这些穷小子，每当我游走在书店外面时我就会想到在纸上画满美味，有点画饼充饥味道的巴尔扎克。对知识的渴求让我成了书摊的常客。囊中羞涩的我的那张脸被老板读得毫发毕现。新书是买不起的。只有朝旧书摊上下功夫。我们都知道那些老板都不大识字。从图书馆里回收的名著都是论斤卖。凭很少的钱就可以在那“大块朵颐”。
　　于是和我有共同爱好的几个穷哥们，一到星期天就会骑上我们的破自行车，一起到废品收购站去“淘金”。骑自行车的我们像一群到城里的拓荒者。招摇过市的我们成了城里一道奇特的风景。在废品收购站，我们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花极少的几角钱买到市场上要一二十元才能买到的书。
　　同去买书的有老郝和其他三位兄弟，说起老郝的样子你一定以为我们去打劫：他满脸的横肉，青春期萌动得太厉害的缘故吧。他脸上的粉刺特多，又爱用手去挤，于是一脸的千沟万壑，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和他在一起你会觉得他是你的一位长者，他说话的口气也像一位长者，他会很武断的帮你做出决定，于是我们在买书的时候往往爱把他约上，仿佛为我们自己壮胆，于是我们到收购站的时候，往往大叫着老板，我们买书来了，那势头让老板误以为有生意上门了，慌不迭的跑出来，一看是我们几个穷小子，大失所望，撇撇嘴说就你几个啊？但是老郝抖抖他那件油腻已经有一指厚的军大衣，抹一把要淌下的清鼻涕，对老板说，老板我们可是照顾你的生意来了，不然你这些书啊还不是要送给鞭炮厂，要么送给纸厂，被打成纸浆，一点用处都没有。你把它卖给我们，这叫废物利用，知道吗？老板照例撇撇嘴，不屑一顾。
　　你们这些读书人，废话一堆一堆的，照顾生意？！我看要从你们身上抠点钱跟从蚊子身上剜出几两油一样难，于是我们自嘲似的笑，看老郝，老郝说不管那些了，只要有尽管拿来。那派头只会让你怀疑他就是那个《水浒传》里的鲁提辖，豪气干云，气冲斗牛。老板照例撇嘴，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摞书丢在我们面前，我们四五个人仿佛遭遇饥饿的人，差不多就扑上去了，但在俯身的瞬间，我们又要顾及身份一样，习惯性地回首望望老板是不是监视着我们，这才发现老板早已忙他的去了，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这让我们心里稍可安慰，仿佛我们的人格和尊严在这里得以保全的一般。
　　挑好以后，照例是老郝去讨价还价，老郝往往在最后拍着胸脯对老板说，老板我们一定会介绍更多的弟兄来你这儿，让你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老板说算了吧。于是在最后我们都是用了最少的钱买到最便宜的书。
　　但是得了便宜的我们不会卖乖，还是把老郝推为买书的首位功臣，老郝满脸的横肉于是漾满笑意。很以为功，像《故乡》里的杨二嫂发现灰土里的几个碗碟一样的自豪。于是我们脸上的笑意仿佛是打劫回来的山贼。那时从那些废旧的书本里居然淘出了《平凡的世界》《儒林外史》 《约翰克里斯朵夫》，甚至那些那时我们认为的巨著《清稗类钞》也出现在视野里，很可惜那书用文言写成，所以也只能像饿极了的人面对满汉全席无从下嘴一样。那本巨著最后竟然不知所终。现在还有几许遗憾留在心里，据我所知现在这类巨著大抵被精装后摆在书店里了，但是也很少有人问津了，因为价格高昂，我想隔不久也会在精装的的封面上落下厚厚的灰尘。
买书之后才发现生活陷入了极端的困顿，但不管怎么苦，心里总是被买书后读的喜悦充塞着。
　　身上有了点钱后爱去逛的还是跳蚤市场，买书还是大路货，记得每次妻子去昆明学习我以接她为名总要到地摊上去淘书，地摊上淘来的书被我装在箱子里，而妻子的衣物则被丢在旁边，走路上车添了无数麻烦，妻子每每嗔怪，但是奈何我对书的诱惑缺乏必要的免疫力和抵抗力，这时“劫”书变成劫自己的腰包和体力，拿着可谓苦不堪言，但是等坐下来却又读得天昏地暗，呵呵傻笑，纯粹一书痴。
　　有时为了省钱，“劫”来的书还要做矫正工作，最记得买到王跃文的《国画》盗版本后，翻看第一页就发现了很多错字，如此数次居然胃口不改，奇好，也许教书数载的缘故吧，学生的错别字拿来改，出版社的错字照例拿来改，居然也把自己的脾性磨得不温不火。看来“劫”书后的心境几趋于淡泊了。
　　工作以后，从不同地方“劫”来的书也上了架，有出书的朋友也送书给我看了，精装的平装的，买书讲究到了书的规格和形式，但是但是书店里“洗劫”来的书却蒙尘了，在俗世里不断奔忙着，拿起一本，丢下一本，像钻进玉米地的猴子，好多书真正束之高阁了，甚至还不断计划着做一个大书架来安置那些书，把以前的老书丢在书箱里，以防来人见到不雅一般。也开始为自己列一些阅读计划，但岁末检点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没读什么书。书装点的的确是门面。而非我的精神世界。也才发现读书很多时候都带着功利色彩了。面对装饰精美的书籍总是小心翼翼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放在书架上。
　　而今才发现自己所劫是一种对书的占有欲，没有把好书真正劫进内心，在红尘中我努力的做着清雅的书事，希望往后也能在“劫”之余做个像刘禹锡一样的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