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河而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41 编辑 <br /><br /> 河流是一种有灵性的东西，也是是一座城市生存的命脉。一座城市如果离开了河流，也就必将失去了滋润，失去滋润的城市是没有灵性的城市，是缺少活力的城市，河流是整座城市搏动的脉率。
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一直与那条著名的河流缠绵而共存，在漫长的岁月的剥蚀下，黄河，总是若即若离地徘徊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流淌于呜咽抑或奔腾的旋律之中。
直到现在，每在黄河流凌的时候，我都要去到黄河，去领受那种雄浑古拙的气势，倾听它虎啸龙吟般撕破天宇的轰鸣。
早些年，常与朋友到黄河的河汊里撒网捕鱼。做这种营生必须头一天就出发，到了目的地后先寻找下网的地点，然后把丝卦子下在河汊里，只等着第二天清早收网。忙活完这些才开始搭一顶帐篷，再搂些干树枝枯草之类的东西，用这些干草树枝在河岸边拢起一堆篝火。这时天色向晚，该是开瓶喝酒的时候了。荒野下的河岸即使是在流火的七月夜晚也是冷风习习，几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闲聊，一边静听夜晚时节河水拍岸的声响，在荒寂的冷夜里，酒便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喝着喝着有人轻轻哼起一首歌来，不管是什么歌，总有和声及时地切入，慢慢地，从一个人的歌唱变成了几个人或者更多人的合唱，而歌者也往往是散漫无忌，直至酩酊后的恣肆嚎啕。
生活里的黄河并不夹杂太多的庄重与豪迈，相反却多出几分粗犷的无礼。生活里的黄河是舒缓平静的，是熟悉平常的，像一支大家都听贯了的山曲或是漫瀚调，无论何时都会拍起水做的巴掌，欢迎着它的访客。那年有朋友自湖南来，我领着他们去了趟黄河，时间恰是日落时分，夕阳残照下，混黄的河水异常的平静，呈现出金黄嫣红相互杂驳的粼粼波光，宛若一条条鲤鱼腾跃在水面，让整个傍晚都敷上了一层烟波浩渺的愁绪。伏在沙原的河水涤荡着满目的岑寂，擦拭着被种种世相所浸染的心灵。
相关记载说著名作家老舍、冰心都曾来过包头，并且对包头的黄河鲤鱼赞赏有加。真正的黄河鲤鱼现在是不容易吃到了，老舍一行行脚塞外时，正是黄河鲤鱼盛产的年代，据说当年黄河到了退水期的时候，拿一个没底的草筐，很容易就能扣到许多的鱼。而且，黄河鲤鱼以河套地区的最为有名，出产在包头段的味道最佳，无论是煎、炸、蒸、煮，样样出味。前些年常与朋友相约到黄河的河汊里逮鱼捉虾，收入网底的鱼一般都很小，以土生土长的杂鱼居多。比如，通体细白细鳞的面条鱼，还有白泠泠双眼通红的红眼。最不待见的就数“沙锥子”了，这是一种类似于河鲨的凶猛鱼类，一旦上网后便拼命挣扎，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凶光毕露，个头不大力气可不小，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呲着两颗尖牙，吱吱地乱叫。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立刻摔死扔掉，都说这鱼什么都吃，不好，吃了后会犯病的。
眼面前的黄河可没有壶口瀑布那么雄伟壮观，流经蒙古高原的河水是平静舒缓的，只有在河水暴涨的季节，才会显露出它狂放不羁的野性。尤其是到了流凌期，黄河变成了百万野马纷争的场景。满河的冰凌汹涌而下，相互推搡着、挣扎着、嘶嚎着，愤懑尖叫着，传入耳膜的尽是冰凌破碎迸裂后的轰响……这是怎样的一条河流哟，像远古刮过的季风，横扫着蒙古高原铅灰色的长空。
河流本是普通惯常的河流，只是人们在有意或无意间为它注入了许多人文情怀。一座城市往往会依傍在一条河流的身旁，河流就像一条博动不息的血脉，为城市输入必须的养料。这样，城市才能灵动起来，才能焕发出它的勃勃生机。纵观历史，没有哪座城市会离开河流而孤立存在，城市的雄起必然要依傍河流的存在，一座城市的编年史就是一条河流用它千折百回的故事编织的流年，不断地传承着它固有的血脉，一路高歌低吟奔向永无涯际的未来。
最应该大书一笔的当属黄河谣曲，最不应该忘记的是搬船汉桨橹声里的情爱歌调：
打鱼划划渡口的船，妹妹坐船哥哥我来搬。 呛风风吹来浪花花翻，坐船容易搬船难。打鱼划划渡口船，妹妹坐船哥哥我来搬。 船行千里总靠岸，哥哥你把那心放宽。
还有一首别有情趣的山曲，吟唱起来也会让人感到亲切可人：
巨合滩流的是黄河河水，留下你的脚踪踪留不下个你。 巨合滩浇的是黄河河水，交不下那个别人交下个你。 冻不死的圪蛉饿不死的蛇，打不死的亲亲骂不死的我。 我敢断言，没有哪条河流上的艄公能像黄河上艄公那样坚忍而富于想象力，也没有哪一条河流能像黄河摇荡出这一曲曲酸涩真切的谣曲。即使是在最艰难窘迫的日子里，黄河船夫对美好爱情向往的火焰也从未泯灭过，所以才有了像河岸边沙柳一般坚韧挺拔的黄河汉子，所以才有了像海纳花一样坚守本色的黄河畔上的女人。那一份朴实得近乎于卑微的情感，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在任何场合，只要有歌者心声洞开，总会有一颗颗柔软烫贴的心去真情地附和。穷人的爱情多的便是那一份隐忍和执守，滔滔黄水一脉东流，其实最终陪伴着搬船汉的依然是孤灯下的夜守，至于“新糜米焖饭开河的鱼，灯瓜瓜下妹妹就等着哥哥你”之类幸福的场景，也仅仅是搬船汉孤独生活里美好的期愿。在黄河上搬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谓：“呛风风吹浪花花翻”就是黄河艄公摇橹摆渡的真实写照。黄河水宽浪急，打鱼的小水划划如枯叶一片，稍有不慎便被浪头连人带船打翻卷入河底，在过去这样的事情是常有发生的。试想一下，那些艄公为了生计，白天在水里泥里摸爬滚打，到了夜晚孤守在茅草庵里的灯瓜瓜下，因为黄河是不能夜渡的，“自古黄河不夜渡”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所以只能用一支支山曲打发着寂寞难捱的漫漫长夜。
守候一条大河，守候苦菜一样疯长的日子。坚守一条河流也就坚守了它的品质，而创造了这些质朴真挚品格的，又恰恰是那些依存于这条河流并与之相厮守，把歌与泪以及漫长的岁月都抛洒播种到黄河沉沙里的人们。
一条大河记忆了一座城市的过往岁月，只是我们早已经习惯了遗忘。遗忘让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河水给予的所有便利和必须，享受着我们每时每刻须臾不可少的母亲河之水。无数个日夜光景，母亲河的响水伴随着都市灯火的明灭默默地流淌了过去。似乎没有人太在意一条河流与自己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关联，我们疲于奔波在都市的滚滚红尘之中，却忘记了最不该忘记的近在咫尺的一脉虎虎生烟的大河。当然，傍河而居的城市有很多。黄河奔流而下，直至流入东海。在漫长的奔波途中，它总是或怒或喜，或静若处子或怒雷如鞭作龙蛇腾舞，然而“黄河百害，唯富河套”则是千真万确的。在黄河流经的内蒙古西部地区，河道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几”字形的图案，把一片富庶的土地揽在了怀中，受到黄河恩宠的河套人极尽所能，歌之舞之将自己对这条河流的崇敬之情高高地举过头顶。下面这首流行于内蒙古西部地区的山曲《夸河套》，就把河套人对黄河的馈赠感激之情表露得朴实而亲切：
大佘太的葫芦，西水道的瓜。乌粱素海的芦苇，一眼望不到边。金黄金黄的大鲤鱼，人呀人人夸。黄格生生的米饭，香呀香万家， 甜格盈盈的黄河水呀，哺呀哺育了咱（发“za”的音）。
这是一种欢快富足的咏唱，是对河水的感恩之声。其自豪、自足、自信的情绪，完全是发自内心出自真情，诸如此类的歌调，在黄河两岸随处可以听到。有的曲式高亢激烈；有的则委婉曲折如诉如泣；更有的诙谐之中带着凄清的苦涩。总之，在黄河古道边，柳下碾旁或农家的热炕头上，凡情志所致便有歌者，纵情放歌者比比皆是不知凡几。它也曾经像季风一样，掠过我们所居住城市的上空，唤醒过我们对这条河流的记忆，迫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品味，依然甘甜在口的黄河之水，回望眼前这滚滚而过的苍天秀水。
毋庸置疑，黄河是流经我们这座城市唯一的一条大河。应了它的名字，我们的城市才声名昭彰，而我们城市的每一次崛起，每一次扩容，哪一次不是仰仗着它的不懈奔涌和经年不息的流淌？
为一条大河而歌唱是幸福的。一条大河把雄踞阴山脚下的包头与海海漫漫的鄂尔多斯毛乌素沙漠阻隔开来，于是隔河而居的乡民操持起各自的乡音，共同耕作劳苦在风吹不尽的沙原之上，并创造出了具有一方水土特色的说唱调试。无论是河的这边还是河的那边，大都以大河为母体，派生出戏谑抑或悲凉；高亢抑或欢欣；言情抑或祈愿的曲调，咏唱中驱赶着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寂寞。
这便是流经我们这座城市的河流，这就是夜夜从我们枕下流走，而且强大了我们的血脉永不干涸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