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似水生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7 编辑 <br /><br />　　　　 似水生日
　 　徐淑红
　　2005年3月22日：今天是我的生日。前两天看电视才知道今天竟然也是世界水日。
　　水，这个词，这个形象都让我有太多感想。“不要让世界上最后一滴水成为我们的眼泪。”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珍惜水资源”的生动广告，我虽然很赞叹这广告的创意，也知道有的地方确实非常缺水，有的人的确太浪费水资源，但觉得那毕竟离我们太遥远，内心里并不怎么在意。但是眼泪这种以水为主的液体，却是令我难以忘怀的。从小我就爱哭，没考到100分了，作文没得到老师夸奖了，数学竞赛没考好了我都会哭，几乎可以说，眼泪伴着我成长。现在虽然好多了，但一激动眼泪仍会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和儿时一样，摔得再疼我都很少掉泪，但是最受不得委屈，也不能感动，不能思念等，不能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和熟悉的时光逝去……身为女性的我，谈不上柔情似水，但这液态的眼泪于我却是与生俱来，不离不弃的，现在还传给了女儿，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岁了还几乎每天都哭。有人说职场中的女性不能示弱，尤其不能轻易掉泪，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无人关注倒并不在意，可被人误会或者受委屈欲与人争辩解释时，常常话未出口泪已先流。
　　从小我就喜欢水，清澈的流动的大自然的水。儿时的我在故乡的河边等妈妈洗衣，常常望着那清清的河水发呆，更喜欢老屋旁的田沟里的水，我常常和小伙伴们在那里捉鱼，用一个畚箕挡在沟的一边，我们就从另一边下到沟里去赶鱼，当我的脚在沟里赶拨起那清清亮亮的水花时，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儿时的我最喜欢涨大水了，那时小河就会变得更加宽阔壮观，田野里的水也会流得更加畅快，我们泡在水里听着欢快的流水声，顺手一般就把一只只高兴坏了的小鱼赶进我们的畚箕捉进我们的背篓和玻璃瓶中，有一种小鱼特别漂亮，扁扁的身体，背上鳞片五颜六色，闪闪发光，常让我们误认为是捡到了硬币，我们把这种鱼称作“壳子币（即硬币）”。长大后依然如此，直到一次洪水漫进了老屋的门，晚上我们还逃到了山上，虽然后来并没发生什么事，但从那时起我再也不喜欢看洪水了。18岁生日那天还有实习时，下过雨后学校的小路和那条乡村道路上到处都是流水，我穿着那双伴我多年的黑色雨鞋，浸在那流水里默默地凝望着它流过我的雨鞋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多年以后我仍然仿佛觉得那水正流过我的心里流过我的生命。
　　原来我的生日竟然就是世界水日，无怪我的生命与水有着如此的不解之缘。
　　可是我的生日应该怎么过？上午上班，中午丈夫不在家，想了想还是做饭吧，下午再想想吧，下午却在办公室忙到晚上十点多钟，忙完才记起，走在寂寥的街道上，倒也清静，原来城里的街道还会如此安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匆匆往家赶，拐进那条小巷时，看见家里窗户透出的灯光，感觉很温暖。
　　进家门，女儿已入睡，丈夫正在看书，很少看书的他近来忙于法律自考也跟我一样常坐书桌了，我拿起一本《文学与生存》看。丈夫是个很务实的人，我自考报中文还被他讥笑了一阵，他是去年才报的自考，选的是实用的法律。生日不生日他才不会管呢，结婚前问我的生日那是为了跟我套近乎呀，他就这样的人。暗地里希望有人发短信来，但终究没有，其实没什么，我也很少注意别人的生日呀，甚至自己的生日我也常常忘记。可还是有点失望。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我的生日就这样过了？其实我并不喜欢什么仪式，只想自己郑重地面对一下自己。雨声淅淅，流水潺潺，我的生日就这样过了。
　　2006年3月22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却忘记了。
　　昨天记起了一下，今天一上班就全忘了。在下乡返回的途中才突然记起，身旁的同事正在说笑，我自然没有说什么，连丈夫我都不想说，何况他们呢。
　　因为不善应酬，更怕饮酒，所以我并不喜欢下乡，以前在乡村工作也是最怵这个，调来县城我就曾戏曰：“逃回城里来了！”但今天下乡却是我主动的，因为公务之余可以了却我自己的一个心愿。
　　结婚时我曾从娘家整理了两大袋子的旧书和日记本放到婚车上，和嫁妆一同运到婆家。因为公婆家空间有限，特意为我打的书橱上也早已摆满了我的书，只好把这两个袋子放到了阁楼上。
　　没想到这一放就是十年。期间丈夫最小的妹妹曾在到楼上找其他物件时顺手拿过几本下来看，还对我说过，那时我已搬到乡政府去住，空间依然狭小，新添的书籍和新的生活也让我淡忘了这两个蛇皮袋，偶尔想起一时半会也拿不到。公婆家的阁楼上堆满了农家物品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曾经上去找过一次没找到，倒找到了公公的一箱书，都是他年少时的课本，他竟然把它们保存得那么好，据说当年他考取了师范学校的，居然因为怕挨饿而放弃了，那时这个偏远的山区乡的生活挺富足的。
　　前两年搬到县城来后，房子买得挺大的，也买了一个大些的书橱，有时就会想起那两个蛇皮袋。特别是去年以来，不知为什么，总爱回忆往事，可是这才发现许多往事都已模糊，我竟不记得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了，于是便非常强烈地想念起那两个蛇皮袋，我已不记得那里面装了什么书，只记得有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记的日记，这也是我最想念最关心的了。但去了几次都来不及找，打了几次电话公婆又老是忘记，好在前几天公公打来电话，说找到了一袋，好像都是日记本，还有一袋呢？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找到一袋就带一袋来嘛，而且说不定就是我最关心的日记本呢，有什么书我不记得其实我也不关心，但我真的很害怕那些日记本会遗失。所以兴冲冲赶去，公公竟然还给了我一个惊喜：“另一袋也找到了！”我喜出望外地跑过去，一个蛇皮袋破烂而且干瘪，上面散放着几本笔记本，下面是一些旧书，莫非这个就是公公说的日记本？还好还有另一个看蛇皮袋，鼓鼓的，从敞开的口子看下去，全是日记本，心里一阵狂喜。小叔子的儿子刚会走路，不知为什么一直哭，我急着要走，公公说让我帮他抱人，他帮我提这两个袋子上车，可是这小孩却不肯让我抱，屋里又没有其他人，我试着提了一下袋子，感觉都不怎么重，我能提得动，记得当年拿来时感觉挺沉的，看来不用担心到家搬上楼的事了，但要提到车上也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公公说他用畚箕挑去，情急之下我把侄子抱到正在附近河边洗衣的婆婆那儿，再奔回来，公公已用畚箕挑着两个袋子往路口走，我赶忙先跑到车边打开后备箱的盖子。两个蛇皮袋终于放进了后备箱，公公挑着一担空畚箕站在路边和我们挥手告别，我看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不忍细看，挥了挥手匆匆而去。
　　一路上两旁田野上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让我的眼前一亮，心情也为之一振。以前每周往返于乡村与县城之间时，最喜欢看两旁的田野，春夏秋冬，花开花落，草枯草荣，都有我喜欢的风景，现在蜗居在县城是很难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之情油然而生。
　　虽然我已经知道这两个蛇皮袋子并不重，但还是打了电话让丈夫到巷子口来接。把袋子从车上取下放到丈夫的电动车上时，才发现这两个袋子实在是破烂肮脏不堪，丈夫说：“捡破烂的都不会要呀。”尤其是其中一个袋子已经几乎烂完了，提到哪儿都是一地的碎片。
　　回到家把它倒出来，这个袋子没装什么东西，除了几本笔记本，就主要是一些老课本，其他的书大概都被小姑子陆续地拿走遗失了吧。一地的碎片都是蛇皮袋的，里面的书和本子都没什么破损，最里面竟然还翻出了几本《求是》和两本没有封面纸张发黄的杂志。另外一个袋子则还给了我一个惊喜，不仅有一大堆的日记，还有一大堆的的信件，我搬家时只看到一沓信件，其他的就以为都遗失了，还很为之感到痛惜呢，不想竟静静地躺在这里，安然无恙。
　　我“痛斥”丈夫对我书和日记和虐待，丈夫说那阁楼上虽然东西多，脏乱，但干爽，不然我这些书和本子早就烂完了。
　　整个下午，我就蹲在阳台上，翻看整理着这些，这些捡破烂的都不要的——于我却是非常珍贵的“破烂”。那两本没有封面的纸张也早已发黄的杂志看了一下，多是文革前的文学作品，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迹，到处是毛泽东思想，难得的是有一篇柳青的《创业史》，这大约是从父母的书堆里或是从原来乡政府文化站里翻出的吧。另外几本都是《求是》，我记得都是父亲从办公室里带回家的，我喜欢看那最后的“绿野”一栏，多是文学类散文或者评论，这几本也不知为什么会被我留下，翻了翻，有牛棚读书杂忆，哲人之路，还有一篇蒋子龙的文学造句运动，虽有时代痕迹，倒也还颇有点意思，我看了看封面，竟然都是1989年的，还有一张从求是上剪下的理论文章是关于教师工资国际水准研究的——我曾经对教育很关注——作者之一竟是何祚庥，有名的反伪科学斗士呀，那时他还没这么有名吧？还有几张资料卡片，有几张都是关于电视系列片〈河殇〉引起的震荡与评议，想起自己当年也很为这个片子激动的，后来似乎听说遭了批判。
　　至于信件，伴随我度过了整个青春时代，伴我走过生命中的“雨季”。多愁善感的年龄，对于离情别绪是那样地敏感，看信写信成了我那时最大的快乐，这一沓沓的信件记录了我青春时期多少温馨而略带伤感的记忆呀，可以说是我青春时光的一个缩影。
　　日记共有几十本，大大小小，什么样子的都有，从我象女儿现在这么大时写起，第一篇日记我还记得是写邻居家发生的“斗牛”事件，一直写到结婚后几年就没再写了。以前的我喜欢订计划，喜欢记日记，日记里除了琐事外重要的是检查反省自己，这让我常常感到自己老是在过着“欠债”人生，即使是成绩很好的少年时代，每晚我都觉得自己又有什么计划没完成，从而又欠了时间一笔债。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假期里玩得常常会忘记了写日记，但总要去补，否则心里就不踏实，那感觉也象欠了债。结婚后的我已参加工作，走上社会，虽然仍不乏追求，但已变得茫然，索性在日益琐碎的生活中“沉溺“，日记也只是时有时无地记上两笔，后来干脆就不写了，彻底地放松自己，彻底地解放自己，或者说是逃离自己。
　　但现在看着这些日记，我仍然很激动，我写了二十多年呀，记录了我从童年到少年直至青年的长长一段岁月呀，打开这些日记，就象打开了那尘封的岁月。周国平的心灵自传中有这样一句话：爱上写作是为了留住岁月（大意如此）。我很有同感。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生命存在于记忆当中，但人的记忆常常很不可靠，许多重要的人和事我都已记不起或者记不真切，而文字却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记忆，从而更好地留住那逝去的岁月。
　　但事实上，岁月是无法留住的，翻看着这些发黄的书页，贴满各色邮票的各色信封，还有这从孩童时期一天一天记下的日记，我感到岁月，如同这斜射过来的阳光漏过我的指缝一样匆匆溜走……
　　我刚收拾好这些东西放进橱柜里，刚刚还多云转晴的天空就突然变了脸，不一会竟然下起了雨。我开了电脑到网上泡着，过了会儿想起女儿没带伞赶忙出门去送伞。刚到楼下，就见女儿已经湿淋淋地跑了回来，我一边心疼地催她上楼回家去换衣服，一边埋怨她不知道等我送伞去，她说在教室里不知道下了雨，到了楼下才发现可又不愿等就跑回来了。
　　望着眼前天真烂漫，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儿，我更知道我是不可能留住岁月的。
　　窗外又是雨声淅淅，我的生日再一次在雨声中度过，再一次看着岁月象水一样流走。
　　每到新年来临之际，总是既翘首盼望新的一年，又惶恐于又一年时光的逝去，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生日来临之际才是真正的又一年逝去。我年幼时根本不知道生日的事，我们只过10岁，20岁的生日，而且那日子都是父母记得的，我根本不知道。初中高中写留言才关注起生日来，才知道很多人都把生日看得很重，我对此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其实依然并不是很在意，常常会忘记，想起时才发现自己的生日竟然是世界水日，而我的生命也象这水一样静静地流淌，在生日这天流到了一个码头，然后又向下一个码头流去，无声无息，但却毫不犹豫，毅然决然，不舍昼夜，没有片刻的迟疑与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