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旧庭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9 编辑 <br /><br />旧庭院
　　我坐在老屋的门槛上，阳光正慈爱地抚过我的发和脸颊。它的温暖里暗藏母亲怀抱的馨香，让我耽溺。此刻，我面前的庭院是多么安宁，像一个微澜不兴的湖面。阳光正大喇喇地如雨般洒落，溅起一地细碎的波光，粼粼地晃动，有些闪眼。这样温暖和煦的阳光，被谁的手调配的这么好？太亮，会失之炙烈；太淡，会感觉疏离。而这样的恰到好处是多么难得，它让一间幽闭的小小院落有了神谕般的光芒。我呢，我就是一尾浸在水底的鱼，睁大眼睛，用腮呼吸。
　　母亲抱着一床被子走过我身边，我斜了斜身子，让她过去。她把被子搭在晾衣绳上，大红的被面上，一丛丛艳丽的花朵正在绚烂开放，配着鲜亮的惹眼的绿叶，流光溢彩。显得那么喧哗热烈，富丽堂皇。阳光撒着欢儿跑过来，只一旋身，便委到花影深处去了。母亲拿着笤帚用力地拍打着棉被，微细的尘埃从布纹中钻出来，不倦地升腾飞舞。天那么蓝，云是飘忽的白，一粒粒微尘攀着阳光丝丝缕缕的金色的芒，去与蓝天白云相伴。我注视着这些飘飞的尘烟，默默地体会着世事的安然静好。万丈红尘深处，日子的温厚与积淀，被我悄悄解读，而这样的阳光，关照我的内心，让它安谧、安宁。
　　一只瓢虫飞过来。它那小小的轻薄的翅上下扇动着，在它亮红色的硬壳下，多象一袭细细巧巧的黑色羽衣，有不易被人察觉的高贵与雍容。飞过我的身边时，它忽的敛了翅，以一个滑翔的姿势落在我的衣袖上。小憩片刻，它开始在我的衣袖上疾速前行。在它足下，那些漂亮的花儿，只一味儿面无表情地吐露着无生命的美丽，对于它的到来，显得多么无动于衷呀。这一定大大出乎了它的意料，它迟疑地停住脚步，怔怔地站在这片花海中发愣。我轻轻捏起它，把它放到爬满了篱笆的绿叶间。整架篱笆到处都是这样油亮碧绿的叶片，挨挨挤挤，从上到下，生长地恣肆淋漓，无所顾忌，纵情地铺陈着对于生命烈烈的热情。我把它放在某一片叶子的经脉之上，它开始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间前行。我目不转睛地追逐着它的脚步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间无目的地奔走。这样小小的一点，面对如此阔大的背景，显得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呀。我忽然觉得它就像一个被遗落在浩繁的文字卷章中的小标点，当它终于被安置在某句话的后面时，它也就同时把自己湮没在文字的背后了。没有谁会特别留意一个微不足道的标点到底是在哪里落脚了吧。
　　我静静地打量着微风轻拂之后，这绿波上一痕痕细细的波纹。它们不断涌起，像舞女旋转着的裙，翩然妩媚，让我暗自倾心。在叶与叶的间隙，粉白的花苞若隐若现，小巧的，一星一点的，怯生生的，有几分腼腆，有几分羞涩，更有着掩也掩不住的俏丽风姿。是一个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女子，有着晶亮的眼眸，清浅的心事。她只促狭般与我匆匆打了个照面，就把头一低，躲到某片叶子的大手掌之下去了。
　　从小我就爱极了这些爬满篱笆的牵牛花。虽然它们是如此卑微平凡，骨子里却蕴着海一样汹涌的生命激情。它循着季节的指引，走着自己该走的路。春来时便葳蕤，秋凉时就萎谢，不喜亦不忧，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也就去了。从来也不忸怩做态，从来也不需要谁费尽心思着意栽培。在每一个春意深浓的清晨，在熹微的晨光中，浓绿的底色上就会绽开各种颜色的小喇叭，粉的，白的，蓝紫的，一朵一朵，一朵一朵，满目的花影繁复，清清透透的，让人体会着一种冷冽淡然的喜悦。
　　篱笆内，一条细细的小水渠从压水井前的水池中一路迤逶而来，窄窄的菜畦间，油菜墨绿的叶片肥硕结实，仿佛听了谁的号令一般，齐齐向上。它们是一群娇憨烂漫的孩童，毫无机心，只是一味地生长着。黄瓜藤已经上了架，稀疏的叶片间偶见娇黄的一点，灼灼的，是一只偷窥的眼，暗暗注视我的行踪。豆角架上已垂挂了累累的果实，摘上一小把，拿到灶间用开水淖一下，顷刻间，淡淡的绿忽然加重，浓到仿佛要滴下来一般。小萝卜的叶子也有这样的浓绿，只是绿得不及它莹润。但从刚被水洇透的菜畦间拔下它们时，阳光下流动着红光的萝卜，配着脆生生的绿缨子，说不出的鲜亮诱人。像年画上那个抱着一条大鲤鱼的胖娃娃，一身的喜庆，那样逗人爱。
　　太阳不断变换着它伫立的位置，大片大片的阳光仍然毫不吝惜地洒进小院的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它爱怜地抚过花、草、叶，抚过屋檐、砖墙、藤架，抚过独自站在院中的我。在这样的光与影之间，有白翅膀的蝴蝶蹁跹飞过。它低徊，敛翅，停在离我最近最静的那一朵花间，窈窕的、伶仃的、孤绝的——美。那朵花小心地捧着它，笑意隐在唇边，似有若无的，安然而宁静。花开最绚烂时，我竟从中读到了最静美的内心。而这样宁静的美是多么让人感动呀，它使一朵花有了广博阔大的底蕴。真的是春天给了让她绽放的理由吗？还是她给了春天斑斓的生命之光？
　　对面的一截短墙上，白灰的墙面早已斑驳不堪。整面墙，到处是风雨剥蚀的痕迹。旧痕上又添了新渍，时光的重量日日叠加在上面，让它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这样的沧桑感是多么令我着迷呀，它让我有一种可以栖身其间的妥帖感。就像面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眼角眉梢都是慈祥，让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以这样被呵护着成长。一日一日，阳光把墙下的阴影慢慢变短，再渐渐拉长。周而复始，岁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与我擦肩而过了。
　　因了这面短墙，我才拥有了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可以让我沉默着，静静冥想。隔着它，我偶尔会听到街上杂沓的脚步声，牛马的叫声和小贩们叫卖时的吆喝声，纷扰零乱。但说不清为什么，在这样嘈杂的背景之上，我竟觉得院内的幽静倒像是更深了……
　　夜幕降临/庭院的两三种色彩渐感疲惫/满月那伟大的真诚/已不再激动它习以为常的苍穹。/庭院，/天空之河。/庭院是斜坡/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无声无息，/永恒在最后的岔路口等待。/住在这黑暗的友谊中多好/在门道，葡萄藤与蓄水池之间。（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