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向一棵开花的桃树靠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5 编辑 <br /><br />向一棵开花的桃树靠近
关瑞
那是一棵长相丑陋的桃树。树干上布满疙瘩，有些部位已经脱了皮，顶端早早被砍掉，枝条就向四周疯长，像夜行的人，看见了荒郊的鬼火，顿时毛发竖起，直冒冷汗的样子。但是，它每年春天都开花，准时，而且灿烂。也许是一场风，抑或一场雨，它就结了花朵，一树的粉红，一树潮润的淡香。不远处，那些杨柳荡漾了春心，轻轻晃动柔软的肢体，向桃花招手，却无法靠近。这时候，开花的桃树，是浑身透着泥土气息的自重的女子，给你花香，给你灿烂的梦，却不能给你整个春天，甚至不让你靠近。
而能靠近桃树的，是一群蚂蚁。它们排成一条细密的黑线，富有朝气地向一棵开花的桃树进发。沿着黑线出发的方向，我找到了蚂蚁的洞穴，在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的西面，离桃树十几米远。这样的距离，让蚂蚁大有背井离乡、远走天涯的忧伤。洞口堆放着新鲜的土壤，还有蚂蚁进进出出，往外运送泥土。这条黑线，井然有序地向桃树延伸。不必约定何时到达，一树的花朵一定会等，等待那些黑色的生命走进芳香的深处。落日宁静的光芒，不远万里泼洒下来，来不及开放的花苞，一点，一点，把红晕垂挂在枝头。向一棵开花的桃树进发，蚂蚁们保持了古老的风度。没有一只随意出列，也没有一只胡乱插队，它们不用喊出口号，更不用大声齐唱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的歌曲，步调始终如一。这是一段怎样的旅程，这又是一种何等的虔诚。
我已记不清，这棵桃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当我开始注意到的时候，它正开着花，浅的粉红，淡的清香，没日没夜地弥漫。有一阵子，我无事可作，每天午后搬了椅子，坐在树下装模作样地读书。书是从书柜最底下翻出来的，一本诗歌集子，有着颓废的美的那种。在一树的桃花下面，蚂蚁似乎比一本诗集更能引人入胜。它们有条不紊地建设家园，然后向桃树进发，爬上布满疙瘩的枝干，爬上芳香的花瓣，把一辈子的记忆留在清风吹拂的半空。这是先于蜜蜂到达桃花的生灵，来时不慌不忙，彬彬有礼，离去时也不带走一滴娇艳一丝花香。等到蜜蜂们闻讯而来，乱哄哄围住花瓣你挣我抢的时候，蚂蚁已经下了树，返回家园，在沉默的烛光里，仔细回味靠近一棵开花的桃树的经历。那些经历与食物无关，与繁殖无关，却能渗透到每一只年轻的或者衰老的蚂蚁的骨子里，能让它们的一生从此了无遗憾。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明白蚂蚁那样的经历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风，吹落了所有的花朵，还有零星的叶片。声势浩大的蜂群也被吹散，没有完成采蜜的任务，一想到庞大家族的清规戒律，颤抖从心开始，一直延伸到翅膀，只好匆忙中相互揖别，孤身逃命。在江东父老的眼里，它们是不可饶恕的逆子。我知道，那不是它们的错，让它们不顾一切逃命的，是风，是那些惟利是图、寡情少义的宗法。那些蚂蚁，也毫无防备地被风从树干上、花瓣上吹下来，我甚至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傍晚时分，风停了，天空恢复宁静。我看见它们正从四面八方向洞穴笼聚过来，远远近近，步履匆匆，但不失从容。
离家出走，向一棵开花的桃树进发，靠近它，接触它，一定充满了风险。像蜜蜂那样，为了采摘，为了遵守宗法，在风的袭击下，搭进去的不仅仅是小命，更是永世不得抬头的屈辱。蚂蚁不一样，无所图，就无所失，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不为浮光掠影似的浓情蜜意，不为杀生成仁般的森严等级，就那么随随便便、无牵无挂地，行走在通往桃花的路上，行走在灯光影绰的归途上。爬上桃树，满身的芳香；回归故园，眼里溢满乡情。
这些聪明的自在的生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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