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束河而居（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9 编辑 <br /><br />（四）
　　我喜欢束河的木瓜水。这里的木瓜水，和常在昆明吃的不一样，它多了一种用木瓜、话梅、桔子皮调成的名为五酸水的配料，味道也就更丰富了，酸酸甜甜外，还多了回味。午后，我坐在一摊点前喝木瓜水，有位老者也走过来，要了碗鸡豆凉粉。这是丽江的特产，据说是用一种鸡眼般大小的豆子做成，颜色微黑，但口感细腻。可热吃可凉吃，可做早点，也可做菜或晌午。这位老者，就是来吃晌午。
　　女子一面和我说木瓜水做法，一面又告诉我，那位老者每天下午都要来这里吃碗凉粉。
　　我问老者：“可不可以为你拍照？”
　　他笑：“可以，给你优惠，一次两元。”
　　我也就笑了。
　　老者皮肤黝黑，一脸皱纹，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我。他的身后，垂柳依依，河水潺潺，新建的房屋前挂着大红灯笼，确是不可多得的景。
　　摆摊点的女子却不依了：“照相要什么钱？”又低低对我说：“只管照，不用付钱给他。”
　　我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吃完木瓜水，我递钱给女子，说找钱时顺便帮我找两元给那位老者。女子却去和老者说，一碗鸡豆凉粉两元，让他不用付钱了，我已付。然后，又补足我九元——只收木瓜水的钱。我笑：“不用的。”拿出两元给她。
　　这女子，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肯让我付那老者钱——因为她觉得不对。
　　我道谢后离开。
　　两元，于我不算什么，于那位老者，是顿晌午，于那女子，是一碗鸡豆凉粉或两碗木瓜水。
　　老者自然没错的。谁知道我拍了照要干什么呢？他只收两元，已是他的善良。但那位女子，却出人意料的质朴。她竟肯自己吃亏，也要保存住她心目中束河的底色——而我呢，只是个游人，也许马上就要离开，而且离开后有可能就忘记她曾帮我节约了两元钱，这一点，我相信她心里非常清楚。
　　束河，是个可以放松了全身心行走的地方。见了虚掩的门，可以推开进去拍照，屋主并不计较，还会热情地说：“随便看随便看。”就是在商店里，买不买东西也是无所谓的，我披了一家店里的围巾，店主接过相机为我留影。我客气道：“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店主竟有几分羞涩：“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坐在这里玩。”在餐馆里，一餐饭后，可以就这样坐着消磨一个下午，店主并不因为那有限的几张桌子被占据而着恼，还会陪着闲聊几句，并且，茶水免费。
　　束河是个景区，随同它的历史文化和流水垂柳一同入景的，还有它的民风。
（五）
　　值得一提的是，束河有许多狗。我居住的客栈就有两条，一黄一黑，黄狗不停地叫，黑狗在院里走来走去。我入住时它们大约还在梦中，但当黄昏时我回来，它们就出现了。
　　我对狗有着很深的惧意，这不仅仅是父亲告诉我，幼年的他亲眼看见一个人被狗咬死——只七口；也不仅仅是孩童时被一条狗偷偷尾随，并一口咬住我的手，还因为，狗，真的好像和我不共戴天，什么狗见了我都要咆哮，包括不如挎包大的宠物狗都要对我呲牙咧嘴，甚至凶恶地追我，把我吓得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在家休息一周之久。
　　但客栈里的狗不冲我叫，见我走过去，会自动让路，也不和我亲热。街道上的狗也不理我，自顾玩自己的。更有一条狗，一条胖乎乎的小黄毛狗，竟向我撒娇。那是一户农家，家里有棵正开花的马樱花，我探进去照相，屋里无人，小黄毛狗跑了出来，在我等着它对我怒目狂叫时，它冲我摇起了那弯弯的小尾巴，并恋来我脚边，缠呀缠。我拍完照出门，它尾随着我出来，并一路跟着我，一面跑一面仰头看我，眼睛圆鼓鼓，尾巴摇呀摇的，可爱得不像话——怎么可以有这么可爱的小动物呢？！我硬起心来对它说：快回去，小心跑丢了。它不听，还是跟在我脚边。我又说：跑丢了呀，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多可怜！它站住了。我走出几步后回头，它正朝家的方向走去。
　　束河有一条狗，非常非常大，直立起来比一人还高，黄色的毛，长长的耳朵。一位穿黑衣的男子，带它走在河边。那狗很乖很安静，甚至目不斜视。初时我被吓了大大的一跳，后来从它身边走过时，竟不再担心它会突然一口咬来。
　　晚上在客栈上网，敲着敲着键盘，感觉有什么东西来到了我的脚边，低头一看，是条狗。它乖乖地伏在那里，暖着我的脚。
　　但束河的狗并不是条条都友好，有一条很凶地冲我叫，在去石莲寺的路上，它就站在它的家门口。它不走过来，我也不敢走过去，它就这样一直一直叫。一会后，另一户人家里走出位老者来：“它只是叫叫，不咬人。”但我还是不敢过去，老者见了，走过来：“去石莲寺？我带你去。”我跟在老者身后，安安全全地走过了那条凶恶的狗守住的门。
　　在束河，早晨醒来，最先听到的是狗叫，而我很安心，翻身再入梦乡。
（六）
　　清晨，再去龙潭。
　　每去一个地方，都希望它有过去，并不要怎样的辉煌，只要在行走和停留中，能感受到岁月的痕迹：如石板路上的斑纹，如门和窗上剥离的木屑，如建在山上年代久远的寺庙，又如一棵依然挺拔的参天大树。有了这些，一个地方就因有历史的沉淀而厚重起来——不仅仅是景色的美丽，还有了一种悠长而温绵的韵味。
　　唐代以前，束河就有了村落，而它有过怎样的坎坷怎样的荣光，据说是没有记载的。因此，徐霞客一句：“过一枯涧石桥，西瞻中海，柳岸波潆，有大聚落临其上，是为十和院（今束河）”便被多方引用。其实有无记载均是不重要的。青龙桥，有四百年的历史；石莲寺，建于光绪初年；大觉宫壁画绘制于大明永乐十五年（1417年）；三圣宫里的尚未垂花的紫藤和挂了指甲大小的果的碧桃，都有百年的岁龄。这些就是它的过去，但走在河水的一侧，会忘记了束河的历史——因为感觉不到它的厚重。
　　水是清澈的，明快地流淌。柳是青翠的，依了风的去向款款摆动它的枝条。大觉宫的几株古木，海棠在开花，碧桃在挂果，紫玉兰，正举着它高贵端庄的花朵，迎向阳光。
　　这样的地方，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藏匿，所有的一切，都敞开在阳光下，并且翠色葱浓，鲜活年轻。又怎么能相信束河，它已从很久很久之前的光景就存在保存至如今？但很多的日子还是不在了，虽然九鼎龙潭前，那株一树繁花的海棠，依然如爱美的女子，拂起水袖，俯影入潭，查看自己的姿容，不过，三圣宫前那棵参天柏树斑剥的树皮，使人明白，那些从它身侧逝去的流光，已可车载斗量。
　　坐在龙潭前，看阳光映照入水的光芒，随着水的流动而荡出一圈又一圈如银般光亮的纹路。时光就这样从身侧滑过，无法丈量它的长度，但任有多少光阴，也经不起这潭水的消磨。人们来来去去，或留影，或在潭边稍做休息，但终要离开，只有泉水，不停地流淌。
　　守在潭边，无悲也无喜。那一眼触底的潭，可以完完全全溶解我的善感和忧伤，怎样的惆怅和自怜，都化解在海棠灿色的花朵中。这就是束河穿越了时空的侵蚀，依旧给人以年轻得还有些青涩并轻松欢快的原由吧？
　　这样的水，还有居住在这水边的生灵，使我不舍别离，想守住它，直到地老天荒。但我只是游人呀，只是过客，无法束住这节河流的我，只能束起一段被它无知无识、光洁明亮的流淌缠绕而成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