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散文二题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47 编辑 <br /><br />散文二题
　　梨木书桌
　　六年前，我大学毕业，在距老家三十余里的一座小县城开始工作。有一天，在乡下生活的叔父，背着半袋新鲜的洋芋进城看我，他见我的宿舍里连一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各等书籍胡乱摆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就说，“后院里有些梨木，我给你做一张书桌！”叔父是老家有名的木匠，活多，我知道忙，就回绝了。但隔了不久，叔父又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张新新的梨木书桌。临走的时候，他还说，梨木结实，不起纹，不用油漆也挺好的。
　　那个夜晚，我在书桌前写字时，心里充溢着巨大的奢侈感。
　　小时候，家贫，连作业本都买不起，何谈书桌，我和哥哥经常挤在一张小小的炕桌上做作业、画画儿。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兄弟两个常常因为谁多占了一点地方而大动干戈；稍长，父亲置一炕柜，我和哥哥终于分开做作业了，要么他趴在炕桌上我站在炕上伏在炕柜上写，要么他用炕柜我用炕桌，如此反复，好些年就过去了。后来，各自去外地读大学，自然就在学校的课桌上写字了。因此，在我刚刚立足于世，能有一张像模像样的书桌，几近于我人生的一大梦想。现在，书桌有了，叔父费心送至我的陋室外，我自然不会让他闲下来。几乎每每有闲，我总会在他跟前读书写字，生怕时光会从这张书桌上溜走一样。六年了，它上面似乎从来没有失去过书本和文稿。
　　后来，我还赋弄风雅，给它添一笔筒，是我从西关旧货市场购来的，明清时代的。置于其上，像是我的梨木书桌的老相好一样，相谐，和气，恰如其分，让我的小小书房一下子蓬荜生辉了。再稍后，我购来电脑，学会了五笔字型输入法，开始在电脑上打字了。这样，一天里的时间，除了在电脑上敲打键盘的时间，除了靠一枕头躺在床上翻书的时间，我给书桌的时间，明显少了。忽有一天，我觉着自己冷落了它，心生不安，就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上面看一会书，感觉像欠他什么似的。因为在我心里，觉着它就是跟我曾经立下生死之契的老朋友一样。这几年，搬了几次家，从单身宿舍到平房再到楼房，其间舍弃了不少物什，但这张书桌，却是我走到哪它会跟到哪，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像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记得最后一次搬楼房时，妻子说，给你换张大书桌吧。我还是没换，依然把它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书房，跟我新换的电脑成直角放在一块，构成我写作读书的主要场所。实话说，搭眼一眼，有些不协调，但置身其中，仿佛在现代和传统间穿行，有些土气有些发旧的梨木书桌，似乎代表着一种传统。
　　其实，珍爱这张书桌，犹如把一个美好的梦想珍藏于心一样。当初拥有它时，正是我决意于诗书生活的时候，现在我更愿意埋首其间，所以，我也愿意让这张书桌看着我一路走下去的征程。因为我相信它虽无言，却有眼有心，会明察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每在它跟前，我仿佛就从暄嚣的尘世回到清净之地一样，神采风扬，意气风发。甚至说，我珍爱着，犹如我珍爱着我人生的一种位置与座标。在这茫茫人世，我无所求，只愿我在这张书桌跟前呆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我的书桌能够安静一些，再安静一些，倘若如此，我则足矣。
　　大明遗民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如此记述他的的梅花书屋：窗外竹棚，密宝襄盖之。阶下草绿深三尺，秋海棠疏疏杂入。前后明窗，宝襄西府，渐作绿暗。每每读至此处，顿生艳羡，不忍释卷，且生一奢想，有一天，我等俗心已去，置此梨木书桌于清人张岱笔下梅花书屋那样雅静的书房，该有多好。那时候，弃舍电脑，在梅花书笺上写字画画，窗外清风明月，室内茶香淡淡，何其美哉？
　　　　栽一棵树
　　春天到了，扛上铁锹，栽一棵树——这是我上小学时书本之外的另一门功课——记得那时候，每年春天，学校要组织全校师生，在村子西边的一面山坡上去栽树，每人不多也不少，就一棵，但要求是包栽包活。这其实是一个极严格的要求。因为这意味着你就得在平时不能忘了给它浇水和施肥。小学五年里，我总共栽了五棵树，四棵槐树和一棵柳树，它们都活了下来。我现在每次回乡，都会去那面山坡上看看。置身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里，那面曾经光秃秃的山坡，已消失在记忆里；片片露珠滴响的绿叶，仿佛对我说：
　　栽一棵树，多好。
　　现在，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每年春天，也有不少单位组织职工栽树。幼小的树苗，是单位的大卡车运上山的，再不像当年那样，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抱着上山。大家打车而去，远离城市的人们，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嬉笑着栽完树，回来，就会照例参加一个栽树庆功会。酒罢回家，以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起大家曾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栽过一棵树。包括我在内。
　　记得小时候栽树时，每次出发前，老校长总会重复这样一句话：栽一棵树，并不容易啊。这个从小就铭记于心的道理，却在时隔多年以后，给忘了。我们养一个孩子，在他呱呱坠地以后，就得给他喂奶粉，换尿布，帮他学走路、说话，悉心照料，方可茁壮成长。栽一棵树，也一样。当我们亲手栽下一棵树，就等于给大地许下了一个美好的心愿：我要给你增添些绿色。但这就得你不能忘了为它浇水、施肥；长大长高以后，还要剪枝，护理——只有这样，你才会和一棵树携起手来，共同行进在时光的隧道里。
　　现在想想，能像老校长那样对待一棵树的人，是善良的人，也是内心里藏着大自然的人。而我们呢，则是些内心冷漠得连大自然都忘记的人。栽一棵树，其难度系数相比于股票交易所的那些数字和笔记本电脑里的那些命令，可能要小得多了，但我们为什么就很少去做呢？现代都市人，不是个个都叫唤着看烦了车流高楼吗？不是都梦想着回归到大自然里，无忧无虑地享受新鲜的阳光、空气和清清的河流吗？那么，什么是大自然？从本质上讲，大自然是一个虚空的概念，它得落实到一个个具体的物象上。比说如一棵树，一朵花，一朵白云、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滴晶莹在草尖上的露珠……
　　我想，当我们这样认知和理解大自然时，就会发现，栽一棵树，仿佛在大地上写下了一行美丽的诗，仿佛给自己的内心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