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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呦呦鹿鸣

2021-12-23抒情散文shishi2002-91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9 编辑

                 呦呦鹿鸣杨友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些《诗经》里的句子,是先民们美好生活的某种展示与描绘。而现在我朗读该诗句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9 编辑 <br /><br />                 呦呦鹿鸣

                    杨友泉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些《诗经》里的句子,是先民们美好生活的某种展示与描绘。而现在我朗读该诗句时,里面的图景竟若童话般缈不可及,象是天上的幻觉。而且似乎随着年岁的推移,这种天上与人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扩大。同是一片土地,仅仅是由于时间的推移,一极生长童话和梦幻,另一极却生长埋没童话和梦幻的泥石流和沙荒;一极在生长文明和诗歌,另一极却在涂炭和毁灭;同是一片土地,一极流淌出生的灵秀;另一极却游荡着死的幽魂。

  这是几年前我到过名字叫做鹿鸣的一个乡。就象它的名字一样,它应该是从《诗经》里走出的一片山水,它应该有一片高山密林,在一大片一大片的高山密林间,有一片水草肥美的开阔地,开阔地上阳光朗照,蝇虫浅飞,水泽遍地,十几只毛色淡褐、绣着叶子一样光斑的梅花鹿,或舐水、或躺倚、大部分都到泽畔啃食细碎的野苹。在极度舒适的新鲜空气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畅快而舒心的叫声。
 
  在我还未出发前就有朋友告诉我,那是一个自然植被退化得非常严重的乡,退化到只听得见风声、沙石声,却听不见兽声,甚至听不到鸟虫声的地方,更不用说鹿鸣了。但我仍然充满疑惑,这么大一个乡,那么深的十数条峡谷,总该有那么一小片做为古迹遗藏下来吧!就象化石一样!

  车卷着弥天高尘从徒峭的坡度上盘旋而下,在这大而高的坡面上行驶,从车窗往外望,唯一看到的就是对面同样高而大的坡面,同样高而大的坡面上生长着同一色调的褐,那是土表上贴附的一薄层绒细的草,草衰而淡,衰淡得接近土的本色。整个巨大的坡面就或浓或淡地涂着这种衰淡的草色。随着车辆的不断下驰,我的心也随着我的身体不断下坠,因为我的视野几乎被褐的草色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如果不是由于车的剧烈巅簸偶尔露出一缝天的话,我肯定会随着我困倦的眼睛而晕寐。

   终于接近谷底,这是一条深却窄的狭谷,也终于看到了一簇簇的绿,这簇簇青嫩的绿,象干渴的大山里的一掬泉水,给大山带来一阵近似一陈的凉意,而且在一簇簇青嫩的叶间,还轻盈地流淌出细腻的清溪,颇让人想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遗风。但这种刚泛起的感觉很快被一种新奇所替代。

   随着车的逼近,那些一簇簇的绿,原来是从山体上飘移下来的一些碎片,其实说是山的皮肤更确切些,因为每一簇的绿就是独立而完整的一块,每一块的土色及上面植被的颜色与另一块是如此不同。这的确是山的皮肤。一块与另一块随意地堆积着,垒叠着,有的地方垒得很厚,似很重的挤压着,有的地方却很稀疏,东一片西一片,象流浪来的客!这些山体皮肤似的草爿,却不知是从哪座山哪道涧飘流而来,从峡谷深处看,只见两侧的大山向天斜去,山体光滑,颤动着满目干枯的褐。

   车在谷底奔驰,就是在巨大的河床上奔驰,那些冲刷出来的河床仿佛昨天的洪水才袭卷过,一条又一条的痕辙激荡着水的波澜,似在横冲斜撞地涌来,车辆象一片落叶,在激荡的浪尖和波谷间起伏地穿越着,尽管炽白的太阳把河床照射得白皙晃眼,却仍然能感到浪涛在土地下的巨大涌动,我不知道这么一个开阔的峡谷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河床!一个本该繁衍生命的地方,却让生命消失得如此彻底!即使是晴朗的天气也让我感到某种的不详,那种曾经吞噬过成千上万种生命的洪荒,竟然如此宽广而又如此漫长,尽管它只是一条峡谷,却远远逾越了峡谷的宽度和长度。我还是感觉到了它的狰狞与可恶。大山、峡谷、梅花鹿,一切都虚幻得面目全非,只有宁静是真实的,天空的宁静没有因人间的仇恨而改变,如果天空的宁静也可以改变的话,那么我今天的寻觅将会变得无可对证,我会变得更加孤独无助。幸好在这时刻我看到了天空中几乎是最后一片宁静。是它告诉了我所有的密秘,是它告诉了我这条峡谷曾经就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发详地,是它让我亲眼目睹了今天寸草不生的洪荒,是它让我恐惧,让我逃离,以此让我认识河床里盛不下的死亡求救的手。

   两侧的山梁突起着一个又一个光秃的山瘠,多少年来山顶对山坡的掠夺,山坡对山麓的掠夺,山顶对山顶的掠夺,山坡对山坡的掠夺,山麓对山麓的掠夺,早已使连绵十数里的大山摆出同一个姿势:肆机掠夺!也使这绵延数十里的大山写满同一个眼神:骇人的欲望!

  车象一片倍受协迫的叶片,总也逃不出险境,担惊受怕地在涛浪里巅簸着!

  仍然有一簇簇的绿,仍然是谷地里的唯一!现在我看清了,这些看似娇柔的绿不是驯良地生长着,向着好的阳光里长,而是揸开所有的叶片,片片剌进倾斜的阳光里、空气中、每一点有空间的缝隙。象一头愤怒的剌猬,刀刀杀进身外的所有!下下剌进身外的世界!

  在我描述这段文字时,我的心也并不比针剌舒适多少。这些不知从哪里飘流来的绿,长得那么秀气那么娇柔,那些叶片薄而细碎,它一定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里的“苹”有关吧!它甚至就是“苹”的第一千代第一万代的延续,它应该非常柔顺地抚摸鹿的唇和舌,那是它的天命和本分,它会象水养育田园一样安命地养育着鹿群,就象温馨的阳光养育出自已灵澈的生命一样,它应该用阳光的叶片去养育有着阳光一样轻盈的生命!但是它变了,变得如此彻底!它象一位失去孩子多年的母亲,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已的母性!它多么渴望得到养育,它多么希望能够养育!当这一切都化为乌有时,它也把自已化为乌有,变成了今天的桀傲不驯!变成了今天的满身嶙峋!

   随着车的一路疾驰,从两侧的大山的峡谷间不时闪出这种一堆堆,一叠叠的飘移来的绿,我甚至失望到不想去探究这些绿飘移来的路径,从土色和植被上看,它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飘移而来,但从这些植物的长势和造型上来看,那些很远的地方并不比外面的环境优越多少。

  终于到了乡政府所在地,如果说我一路的狂奔疾驰犹如一叶扁舟在沙石的浪涛里跌宕起伏的话,那么,乡政府不过是一个稍做停留的港湾,因为它只不过是停留在稍高一些的土旮旯上,它仍然位于河床之中——下面只不过有一层稍厚一些的沙石而已。

  和一个本地人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其实四十多年前这里不是这种景象,这位五十来岁年纪的汉子在叙述他的童年时代时,眼睛里还是闪跳出了几颗亮光。他说,那时候他常常和同伴们光着屁股在小溪里戏水。他说那时候有一条从来没有干过的小溪,小溪的两旁是各种草木和田野,肥沃的田野边际才是山。山上的树木稠密得连风都钻不进。这条汉子还调侃似地说,如果你家的房屋是五、六十年代造的话,保不准你家的哪扇窗户、哪根柱梁就是从这些光秃秃的山上砍下的!

   我寂然。

  我已经无法调侃!我不敢调侃!我可以调侃任何一个话题:从宇宙中的垃圾到家庭琐事,唯独不敢调侃我脚下的这块土地,我觉得它已经到了不可以承受调侃的地步了!

   这个乡的每一块田都是建造在河床上,每年,雨季一至,山洪如泄,一块块田畴瞬时淤为平地。人们又造,造了又毁,毁了又建,这几乎成了每个家庭每年的重要事项。我见过他们造田的情景:他们先从河里捡掏些石块垒成一个方形,然后再在方框里填充土壤,这些土壤要到山麓边去挑。对于一个家庭而言,这是一项繁重的工程,要完成这项工程,往往得请一些男劳力,这就要付出一笔象样的开支。而雨季一至,所有的汗水和心血又都化为乌有!造了毁,毁了造,年年如是。越动越穷,越穷越苦,穷和苦几乎成了乡里的主题曲,而穷和苦又使人们知识普遍贫乏,外出和移居难而又难!

  这里的生存受到了大自然的极致挑战!

  听说,这个乡生存的另一极被一批小煤窑支撑着--正像八十多年前这里的生存靠捕杀猎物包括梅花鹿一样,就像几十年前的满山的木材支撑着他们的生存一样,就像十几年前靠满山遍岭的羊群用角和蹄刨食土里的草根获取生存一样,尽管我没有到那些像老鼠洞一样横七竖八的煤窑面前,但我能想象,那一定是满目疮痍的景象,我无法把它与泥石流和洪荒分开!

  这就是人们濒危的生存状态!

   而人是有记忆力的,因为时间是人能独特感悟、唯一能领会到的,人能领会时间的纵深似乎是上帝对众生的惩罚和爱护。这种惩罚和爱护的性质是彻底的!

   当大自然把一块肥美的土地交给你们,你怎样利用和爱护?你怎么把你利用过的土地承传给你的后人?你承传的是否就是你所接受的?

  那么我要问,《诗经》里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是承传到哪里丢失了的?鹿们的呦呦声又是叫到哪儿而嘎然而止的?如果没有《诗经》的记载,我们会不会失口否认?

  幸好有了时间,这种动物们无法领悟也无需领悟的、无声无像无影地记录,它只适合于人类,它好象向人们无声地叙述着、无影地展示着、无像地放映着……它会给你富足,也会给你饥饿;它会给你希望,也会给你绝望;它会让人类永生,也会让人类毁灭!
2001.1.7.

地址:云南省大理市凤仪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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