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姑的新房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21 编辑 <br /><br />　
　　三姑这一辈子着实不易。年轻时的三姑模样出脱的白净高挑，在村子里算是一个漂亮姑娘，可在那年月里找婆家一般不时兴相看，再加上祖父的固执和祖母的懦弱，最后导致了三姑的婚姻。三姑夫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家巴交的农民，只懂得忙时种田，闲时睡觉，一天到晚少言寡语，算是一个木呐的有点窝囊的人。也许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理念深深的影响了三姑，但也或许是三姑的认命，婚后的三姑也变得和三姑夫一样只知道闷头过日子，很少和亲戚们来往，连娘家也难得回上一趟。
　　三姑一门心思的过日子，家里的光景却总不见有起色。三姑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除去大表姐精神头十足，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之外，表哥和小表姐的脑子都有点问题，虽然称不上是傻，但是从小到大总是挨人家的欺负，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别的孩子打的鼻青脸肿。三姑家里种了十几亩地，其中两亩地每年都要种上蔬菜，每年青菜上市的时候，三姑便会骑上三轮车去集市上卖菜，而三姑夫却呆在家里摘菜，择菜，从来都不会去集市上去卖菜。三姑家其实离娘家并不算远，也就十来里的路，每逢她卖菜的时候也会到我们邻村的市集上去卖菜。记得小时候，我和母亲去市集，正好撞上三姑在卖西红柿，我看着又红又大的西红柿闹着非要不可，可三姑却只捡给我几个小的哄我，因为大的她要卖钱。每逢集市散了以后，三姑的菜也就卖的差不多了，中午她便回娘家去吃饭，三姑从来都没给祖父和祖母买过什么东西，只是知道把在集市上剩下的菜带回娘家，为此祖父和祖母便总有吃不完的烂菜。
　　三姑住着三间土坯房，在里面一住就是二十几年，有一年下大雨，她家的房子差点就榻了，可是三姑没有钱盖房子，只好顶几根木头暂时支撑着。三姑夫虽然老实木呐，还有几分惧怕三姑，但他为人却很懒，有什么活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干，总是让三姑扯着嗓子支派着去干活。别人家的男人都能做个小生意或者是小买卖的，可三姑夫没有这本事，全家人只能在三姑的操持下土里刨食，当别人家都逐渐因为做小生意而富起来，拖拉机、三轮车、大彩电往家扛的时候，三姑家还是用牛犁地，用牛车拉粮运粪，家里连瓶酱油都舍不得打。三姑一家的收入本来就只能免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支，恰巧三姑的婆婆又总是生病，所以三姑家的日子也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
　　三姑有操不完的心，表哥和小表姐让她担心，担心他们在学校里是不是又被人打，是不是又被人捉弄。三姑一年一年的辛苦劳作，总算盼着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大表姐早早的嫁了个好老公，表哥找媳妇却成了一个大难题，在农村找媳妇第一没房子不行，第二交不够彩礼钱不行，三姑为了给表哥娶媳妇开始东挪西借的借钱盖房子。三姑来找父亲借钱的时候，父亲劝三姑说直接盖一处纯红砖的房子，里面就别用土坯填了，要不然人家媳妇不愿意还得重修，可三姑没听父亲的话，说是那样得花不少的钱，再说彩礼钱又得一大笔，到哪去弄那么多钱。三姑的新房子盖好了，比别人家的新房子矮了两砖，外面用的是红砖，里面则是她和三姑夫自己粘的土坯。三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了房子，接下来说媳妇的事就有着落了。
　　表哥说媳妇的过程倒也不算繁琐，姑娘是邻村的一个胖的不一般的姑娘，外号叫做"胖蛋蛋"，到了二十五六岁还没找上婆家，她实在是太胖了，没有人家的小伙子敢娶，因为表哥的脑子有点问题，也就显得有些门当户对了。相完亲后双方觉得还算合适，便打算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这定亲的第一项便是"认家"，当姑娘的娘家人来到三姑家一看，发现新房子是土坯填的里，再加上比别人家的房子矮两砖，便说什么也不愿意，下了最后的通谍，要么就重新盖房子，要么就散伙。无耐中，三姑只好又再次的借钱盖房子。
　　新房子又盖好了，彩礼钱也送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还算顺利，表嫂子"胖蛋蛋"终于娶回家了。娶完媳妇，三姑的一颗心总算可以稍微放一下，可这时候，三姑住的房子却榻了，三姑本来满心欢喜的想搬进那个土坯里的房子里去住，可新进门的表嫂说什么也不肯，说那房子是给她修的，怎么能让三姑住呢。三姑实在是没有钱再盖房子了，娶媳妇的钱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还得清。三姑上了年纪，三姑夫顶不了事，表哥全听媳妇的，结果，三姑和三姑夫还有小表姐不得不给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去"住房"，那家人到外地去做买卖，家里的房子没人住，暂时借给了三姑住。
　　"胖蛋蛋"表嫂子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三姑生气，而表哥又一味的听她的话，在表嫂子进门的头几年里，三姑明显的老了，头发白了大半，因为上了年纪，菜地也改成了粮食地，没有了菜，她也就不再赶集卖菜，回娘家的次数也就更少了。后来，随着祖父、祖母的相继去世，三姑便几乎和娘家断了音讯。再后来，表嫂子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三姑除了下地种田，还要给儿媳妇管孩子，也就更没有时间走亲串友了。每逢农历年一过，父亲便会去三姑家走一趟，每次父亲回来眼睛总是红红的，虽然他嘴上不说三姑的日子苦，但我们都明白三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三姑夫很封建，表哥连生两个女儿之后，面对自家就要断香火的危机，三姑夫非要让表哥再生一胎不可，并且给表嫂子承诺，无论生男生女，他都会再给表嫂子两万块钱，三姑拗不过固执的三姑夫，只好也随着三姑夫一起给了表嫂子承诺。由于违反计划生育的政策，表嫂子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便被公社计生办给查到了，没办法，只好去做医院做流产，没想到这一胎真的是个男孩子，从此三姑夫抑郁成疾，得了重病，而本来就不省心的表嫂子这下可抓到了把柄，非问三姑要那两万块钱不可。已经好几年没回娘家的三姑，又回到了娘家，向她的兄弟姐妹们借钱，大家给她凑够了两万块钱递到她的手里，此时的三姑已经是满头银发，淌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一句话也没有。
　　表嫂子的事刚安顿好，小表姐又出事了，小表姐本来就性格老实，脑子有点问题，到了婆家之后，又生下一个女儿，再加上生的女儿也有点智障，所以小表姐在婆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他丈夫对她倒还可以，只是她的婆婆公公动不动就拿小表姐出气，伸手就打，张嘴便骂。小表姐在一次半夜里挨打之后便失踪了，后来终于找着了，但已经变得神智不清，婆婆家说什么也不让进门，三姑只好把小表姐接回了家，三姑一边照顾着重病在身的三姑夫，一边还要照顾神智不清的小表姐，而表哥一家却连三姑的门都不进，三姑就这样辛苦的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后来，父亲、大伯父和其它的姑姑一起商量三姑的事，大伙决定先给三姑家盖几间房子，因为借房子给三姑住的人要回来了，三姑便没地方可住。新房子盖好了，总共有三间，虽然不是很讲究的三间砖房，但也毕竟给了三姑一家一个容身之所。三姑搬进新房子的那天，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她肥大的袖口抹着眼泪。
　　三姑老了，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三姑夫的身体时好时坏，不过听说今年开春以后，他的孝喘病没再犯，还能跟着三姑下地去丢种埋坑了；小表姐还是老样子，神智依然不清醒，但她懂得在家里乖乖呆着，不再到处乱跑。大表姐的丈夫给三姑家买了一辆电动的三轮车，三姑便骑上电动三轮批发一些小百货商品去集市上卖，听说生意还凑和，能维持一家人的开支。前几天，父亲去三姑家，回来之后，一脸的笑容，说三姑刚买了两只波尔山羊，三姑夫每天去放羊，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其实打从心里讲，我并不怎么喜欢三姑，祖父祖母活着的时候，别的姑姑都争着给两位老人买东西，可三姑一年都难得回家一趟，每次回来只会带一些卖剩的菜回娘家，临走的时候，还总把祖父祖母的东西带回她自己的家，我记得她曾经把祖父最喜欢的太师椅"借"到她的家里，说是夏天看瓜田坐，可那把椅子一去便没回头，而她家的西瓜，我们一口也没吃上。我考上学那年，因为在当时我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凭考学而踏出农门的人，在祖父的眼里可算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大事，便召集所有的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算是庆贺一下。所有的亲戚都来给我祝贺，可唯独三姑没有来，父亲去请了她两趟，她也没有来。
　　我一直认为三姑为人小气，又自私，又不懂得亲情，只有借钱的时候才会回娘家来，可现在我才逐渐的明白三姑的苦衷：三姑不愿走亲戚，不愿回娘家，是因为她没有钱，她又不愿意空着手回娘家来，娘家兄弟们多，孩子也多，空着手来白吃饭，自己的兄弟们不计较，后面还有嫂子弟媳一大堆，就更别提我们这些孩子了。一个人如果没有钱，又怎么能在这个以物质为上的社会里来表达自己的一颗心呢。
　　三姑辛苦劳作了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享享福，才能好好的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