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世界上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0 编辑 <br /><br /> 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拐过那条大路，朝这边的小路走。
在路口站了好久，眼前的空地，突兀、惊心。他想起几天前，那棵树被伐掉的咔嚓声，让瞬间的寂静，发生了爆炸。树木裂开的声音，从不远处，穿过短暂的空间刺向他的心脏。
那棵开白花的树倒下了，被人运到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天，他一走到这里，无尽的空旷感，就会钻到身体内部。这让他想到，那棵树鸟的巢穴，很自然的，那个鸟栖息的地方散落了，从此，它再不会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村庄，也有这样的树。它们把他连接到时空的两端。沿着村庄的那棵树，他看到了他的出生，生命诞生的那个源头。他这个时候看到出走的地方，总是因为，近来，一个又一个夜晚，他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每一件物品，都触目惊心。
　　他仿佛不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想主人呢？一个没有主人的房间，它的存在近乎毫无意义。他这样想着，仿佛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一阵风。那风里，藏着一种病毒，就像一个人写到，人类无法抵御的埃博拉，它是“人命的黑板擦”，“轻轻掠过，人命便如粉笔灰凋零。”
　　他意识到自己在被吹散的过程中，他想到了躲避、逃跑，但又几乎无路可逃。他想到了树。仿佛是一棵树的指引，他才从出生走到现在。离开村庄，或者返回村庄，在距离它不足一里地的那条路上，看到村庄被树的绿荫环抱在里面。那时，他就觉得身体上的某个性命攸关东西就在绿荫的包围里。
　　他从那里逃出来，为了寻找更大的绿荫。
　　那年，他在这个小城有了房子，此后的一年春天，屋子西侧旮旯里，长出一颗小嫩苗。不知来自何方的一棵梧桐树的种子，在这个隐蔽的泥土里，孕育了树的生命。他为这个现象，感到了欣慰。两年后，树长得有他两人高了。细长的身子，越过那片被墙体遮挡的幽暗，够到了天空的阳光、风和流动的空气。
　　处于低洼处的房屋，常常被雨水浸泡，几年后，房屋破落。他的生活发生了变故，在拆迁又突然搁浅的长期动荡中，他搬离了那里。两年后的夏天，他以为那棵树该长得更粗壮了，走进那个房屋院落，来到那个背荫凉处，他看到那棵树枝条上没有了叶子。树根周围，围着往年枯朽腐烂的树叶，而那棵树已经死掉了。
　　那棵树的死去，仿佛并不意外。但他又无法明了。他想，问题出在根部，是有害的虫子，咬断了它，让根失去了吸收养分的功能。他从那棵树，看到了过去的生活，他的生活大约就像一棵树的枯朽。
　　这个念头，像一个突然窜出的火苗袭击了他的内心。一阵灼热，一阵冰冷。他在那个废墟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嗅着霉变的气息，看着阴暗、潮湿的内部空间，他是那样的悲哀。这里曾是他心中的一座城池，被变故的岁月攻陷，他就成了一个缴械投降的人。
现在， 他从一棵消失了的开白花树的空地走过，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影子变得苍白，仿佛一棵濒临死亡的树。经过这儿之前，他和朋友刚刚聚了一次会，他们给他说：人的日子就是在等待中过去的，他们甚至说到等待戈多，这个哲学意义上的命题，已经超越了具体的生活，它更宏大，更形而上。他喝酒、抽烟，却注视着内心空旷寥落的原野，那些移动着的荒草从田野蔓延到小路，又占领了他居住的房间。夜晚，灯光充满了那里。他在光的包围里，感到他内心，生长着一棵小树苗，风吹着它，东倒西歪。
小树变成了一个男人，他黯然失色。这个男人，长期以来，陷入虚幻之中。在光熄灭时，他就是一个失去给养的小树，畏缩在角落里。他几乎从没有发现的一个致命缺陷，像一个黑洞要吞噬他弱小的肉身。于是，他想到，那些年里，他不知道打扫房间、清理杂物，手脚总是被内心束缚者，从不会把居住的地方，变成一个安心之所。
　　他看到了懦弱影子，躲在自己建立的隔离世界的王国里，像只小耗子那么喘息着，内心低语着。现在，他看着曾经的一个人，帮他建立的这个世界，在虚幻的内心城堡之外，树立了篱笆，安置了房间，给于他躲藏，给他的出行世界，修通了一条小门，他曾经可以从容的走出去。
一棵开白花树的树冠，消失了，而那棵梧桐树，多年前枯萎掉了。他的身体，不过是一个梧桐树的材质，那么脆弱，实质上，是他心的脆弱，他整个身躯也脆弱起来。面对，多年来他的躲避、逃逸，他怔了很久。沿着那棵死去的树，他看到了，一个埋葬的夏天。他躲在漫长时间里的人影里。他指着，那个灯光映在墙壁上的影子，说：这个失败的家伙，他干吗要活在世界上。
　　他从夜晚的梦中，来到白天。而整个白天，又仿佛夜晚。他站在一个航行的船上，以为这条载着他回家的船，可以顺利抵达，但是，他就像一颗，经历过多年，没有长大的树，一场风雨袭来，发出咔嚓的断裂声，他觉得来自梦境，又仿佛那一棵白花树的倒掉。他倒在了船的甲板上，而船翻入大海。他几乎确信自己死去了。
　　这个黑沉沉的夜，他看到自己的游魂，爬上了岸。看到家门外的那条小巷里，阳光寂静，那条不宽不窄的路径，微风吹拂，那些树的的颜色，清晰、鲜艳，像画在一个似曾相识的画布上。他摸了摸身子，一片湿漉漉的，他伏下身，亲吻了泥土。他的脸颊，不知道是河水，还是泪水。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觉得自己好像又复活了。
　　　　　　　　　　　　　 2016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