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村妇待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20 编辑 <br /><br />　　　　　　　　　　　　村妇待客
　　主妇扫了屋子扫院子，收拾了炕上擦面柜，瓶瓶坛坛罐罐擦得光可鉴人。一通拾掇，满头大汗，顺手一揩，换上整齐衣服，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和好面，站在踏脚凳上就着高案板使劲揉，九九八十一把揉好，几圈抡圆，双掌压扁，帖墙架板上取下擀杖，擀。嗵嗵嗵嗵嗵嗵，啪，嗵嗵嗵嗵嗵嗵，啪，六个回合三十六把，一坨匀匀圆圆的面已经擀好，犹如画家的一幅好画，作家的一篇好文，晾在上房面柜下的脚底上。鸡窝里摸出三颗鲜蛋，后院菜畦里割来一撮韭菜，炒好，抄到碟子里。倒好水，架好火，解下围裙，洗了手脸，涂上雪花膏，出门迎客。
　　墙影越来越短。远远地看见队长引着干部走来，主妇喜上心头，躲进大门，拢拢鬓角，手心里唾两口口水，轻轻抹向发际，如同用赭喱水固定发型，再拍拍衣袖，抻抻衣襟，陪出笑脸从门后闪出，见客人已至门外，便轻轻哎吆一声说，咋才来啥？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把我都等心急了，就是不见你们早来么！干部尴尬地笑笑。队长说，刚刚开完会。主妇说，连忙进！一迎把客人迎进院里。院里一丝不乱，如同主妇的衣服一样整齐。主妇说，我这院里就像猪厂里一样，你别笑话！到了上房门前，主妇说，连忙进！一邀把客人邀进屋里。屋里一尘不染，如同主妇的脸上一样干净。主妇说，我这屋里就像猪圈里一样，你别笑话！干部的目光顺着地上面坨的边缘转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他在用着圆规画圆圈，画毕说了一声好。队长说，彩霞擀的面，柔柔的，长长的，远近闻名。主妇腼腆一笑，连说不好不好，脚蹬下的，好啥哩？连忙上！一请把客人请到炕上。炕席中间铺着一方小被，如同刚刚拖着孩子进门的男主人膝盖上的补丁。主妇说，我这炕上就和猪窝里一样，你别嫌弃！
　　主妇去了厨房，大家落座。队长用烟锅脑袋剜着烟袋，干部递来一根纸烟，队长一边说着还是旱烟得劲，一边顺手把那根大前门别在耳朵背上。干部点燃一根香烟，腿往小被下面一伸，刚想伸一个懒腰靠在墙上，哎约一叫踢过被子——炕席正中一个屁股般大的洞——缩回右腿，呲牙吸着冷气，抱脚看着脚罢骨。弯腰卷面的主妇慌慌起身，跪在炕上，左手拇指和食指使劲挤着干部的脚肉，右手两指使劲掐住，只一抽，抽出了一根粗粗长长的席篾子。
　　清汤长面饭端来了三碗，炒鸡蛋摆在炕桌上靠干部的一边。主妇在围裙上擦擦手，笑说，我不会做饭，胡做哩，来个人就更不会做了，像给猪和食的一样，做得不好，你们都不要嫌，好好吃，吃好！主妇还要谦虚几句，忽见眼皮底下三岁小儿的一只手伸向了碟子，一巴掌拍下去，啪！孩子哭了。哭声很锐利，也很持久。父亲厉声吓唬，唬不住。主妇便把小儿抱在怀里，指着碟子说，这是巴巴，不能吃！孩子瞅一眼碟子，果然没人吃巴巴，便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双手从母亲衣襟下伸了进去。主妇半边屁股斜担在炕沿上，右手轻拍着小儿，曲着的左腿一颠一颠的。小儿抽抽嗒嗒地吮着一个奶头左手抓着白光耀眼的另一个奶头睡着了。大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主妇幽怨地说，饭都晾冷了，大家连忙吃！唉，我的这张臭嘴和鸡屁眼一样，连一句人爱听的好话都不会说，一直惹得猪嫌狗不爱的！
　　屋子里只听见吸面条的声音。孩子在窗根底下的炕上睡得很香。主妇忙着煮饭端饭。干部只吃了两碗放下了筷子。主妇又端来一碗往干部手里塞。干部不接，只说饱了饱了。主妇说，饱了个啥？才吃了两碗么！干部说，我平日就这个饭量。主妇说，我家的碎狼食一顿也装两碗哩，你一个大人家两碗咋能吃饱哩？再吃一碗！干部看着又推过来的饭碗，便诚恳地说，我真的吃饱了，再没处吃了！说毕适时地打了一个饱嗝。主妇见干部真的不吃了，就觉着是干部不够赏识她的作品，不无遗憾地说，你吃了个啥？吃了个屁！
　　干部尴尬地笑笑，点燃了一根大前门。队长和男主人还在一碗接一碗地吃着长面，比赛似的，鸡蛋也被队长一人吃了半碟。适逢大猪唤食，主妇一边迈出上房门槛，一边大声喝喊：把你个吃死的，你往啊达吃哩？刚刚吃了，又要吃哩，饿鬼掏肠子着哩吗？你没眉没眼的，就像八辈子没见过一顿好吃的，你多少就能吃够啊？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说我有些夸张，我承认我借鉴了鲁迅塑造典型人物的手法，但你要质疑它的真实性，你就使我酸楚的内心更加酸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