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天井不息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25 编辑 <br /><br />　　天井不息
　　（约1460字）
　　薛林荣
　　“天井”在《孙子行军篇》中的意义与在民居中的意义截然不同。“凡地有绝涧天井、天陷、天隙，必然远之勿近也。”此处天井，是四面绝峭的溪涧之地，可谓之天然之井。
　　在建筑文化学的意义上，天井是“通天设计”的意思。它向上通天，纳气迎风，向下接地，除污散秽。天井使庭院气口循环，气韵贯通，流畅和谐，其中蕴含的最为深刻的设计哲理，就是天井气场强化了对天地阴阳之气的沟通功能。
　　秦州民居天井是四合院的咫尺天地之所，也是四合院这个躯体的气管，其基本形态是由一座造形简约厚重的广亮大门，一座做工机巧精致、繁复富丽的垂花门，两面刻工精细洗丽的砖雕影壁构成的敞顶式空间，以滴水为界立基，形成一个方形的井口，四水归渠，导于门外，并在民居门口设排水沟、安石埠。天井虽然只是方寸之地，但在整幢民居空间层次的形态格局、阴阳组合、气口循环、布局序列和伦理观念方面，天井俨然是一个小型的生态园区和伦理空间模型。
　　秦州民居最有代表性的天井一是澄源巷23号院清代建筑张氏民居天井，二是自由路14号院两面影壁构成的门外天井。
　　从空间图形来看，这两处天井都容身于庭院这一“丈室”。《论衡?别通篇》曰：“宅以一丈之地为内。”在此一丈之地中，天井看似附庸，实为主宰。它是虚无的缺少具象界面的泛空间，套用老子的话，可“当其无而有建筑之用”。民间地理典籍《理气图说》曰：“天井主于消纳，大则泄气，小则郁气，其大小与屋势（房屋格局）相应为准。”按照这一要求，该书给出了标准的天井形制，那就是：“天井之形要不方不长，如单棹子状。”所谓单棹子状，就是划船的单桨，桨板长宽比约为5：1。天井呈狭长形，长宽比例近似于单棹子。
　　天井空间构成遵循着中国哲学之母——阴阳哲学。它由四面高墙相围合，外实内虚。实为阳，阴为虚，构成阴阳关系。倘有多进院落，如砚房背后66号贾家大院是由五个院落组成的大宅院。以天井作为空间母体，如细胞分裂那样扩展空间，院与院之间成为一个递进层次，整体来看，整幢民居布局完整，生生不息。天井藏风聚气，抑制着气流的循环与进退。地理学主张“生气乃第一要义”，天井于是成为民居的中心气场。民居以天井为阵地吐故纳新，仿佛借天井之喉生存延诞，成为农业中国的一个文化符号。
　　民居是家族伦理规范的具体空间模型，一如《黄帝宅经》所云：“夫宅者，乃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有明以来，朱熹所谓“礼别异，尊卑有分，上下有等，谓之礼”的伦理道德观念成为秦州民居功能布局的指导思想，民居于是重礼仪规范，长辈住正堂，晚辈住厢房，女流处内院，佣人置偏处，各得其所，不得僭越。于是民居就不单单是物理意义上的住宅了，而是哲学的载体、伦理的素材和观念的图解；天井也就不单单是四水滴石的天然之井了，而是打开农业中国伦理规范的第一个文化空间。
　　我们经由广亮大门在这一空间驻足，推开那道垂花门，家的声色气息就在庭院的深处。
　　当我去了共和巷33号院冯国瑞故居、育生巷56号院张氏民居、澄源巷21号及23号院张氏民居、士言巷4号院任其昌故居、飞将巷９号院、三新巷25号院、自由路14号院，当我踏上层层台阶，或穿过长长巷道，迈过宽宽门槛，当我站在那些自成一体的天井之中，面对繁丽如六朝文风的二道垂花门，捉摸着砖雕的草木鸟兽并暗自感叹秦州的文化气息竟然浓缩在寻常百姓的这一气口上时，我知道，我看到了遥远的秦州。而当我在天井的过堂风中依稀感到一股如《兰亭序》中王羲之遇到的那种惠风时，我已经在垂花门前仰首许久了。
　　那道门，在我的上方华丽如王冠，而我就是那个头顶王冠的无名之侯。
　　我的手指触向虚掩着的大门，它那熠熠生辉却也沉吟良久的铜环严守着庭院关于天人合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