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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灰色的天真

2021-12-23抒情散文阿贝尔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9 编辑

灰色的天真认识刘强是在没有丝毫童话色彩的1983年。铁轨、油菜花、火电厂和水泥厂的烟囱、笨拙而浪漫主义的诗句是那个年月最坚挺的物体。对文学(诗歌)盲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9 编辑 <br /><br />灰色的天真
  认识刘强是在没有丝毫童话色彩的1983年。铁轨、油菜花、火电厂和水泥厂的烟囱、笨拙而浪漫主义的诗句是那个年月最坚挺的物体。对文学(诗歌)盲目、狂热的爱让我们成为了朋友。做一个作家或者诗人是我们共同的也是终极的理想。在师范里,我比他高一个年级,因为他,我成了他很多同学的朋友。伍卫、周蓉、王建芳、赵娓妮、龙海。我还记得这些名字。刘强的家在江油一个叫双河的小镇,我最初去他家里时,他家还在距离场镇一里路的铁道边,有田有地有果树。我帮他家插过秧。他的两个妹妹在读初中和小学。我跟着他和他的两个妹妹去铁路下的菜地,火车煽起的风差点脱下我的衬衣。刚下过雨,路和菜地都是红泥,糊了我们一脚。丘陵起伏,线条如波浪,勾起过我很多的地理的遐想。两个妹妹都爱说话,声音又特别,像两只铁链架。1984年我师范毕业在家等分配,等闷了,还搭了便车去过他家。那一次我们还去了龙凤场找龙海,最后是过渡船到九岭杠回去的。
  在我的记忆中,刘强爱好文学就是写诗。我写小说。时值多情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我写了个初恋的故事。花呀草呀,藤呀蔓呀,哥呀妹呀。我拿给他看,他夸了我,“浪漫主义的感伤”。一个周末,我们在寝室吃盐菜,干了一整瓶白酒。醉了过后,烟锅巴把手上烧了好几个水疱。1984年春我在附小实习,早晨时常跑步到油菜地中间与他见面。穿过铁轨就是湖泊一样的油菜花。我们坐在田埂上,交换了诗歌读,蜜蜂在头上飞。刘强的诗歌与刘强的人从来都是一脉相承的。活人不刻意,读书写诗也不刻意。他1985年毕业分配去了靠近广元的一个叫石元的地方,21年过去了,他还在那地方。教书,或者长期病假。他在电视台、报社呆过。我见过他扛着摄象机穿梭在会场上的模样,我见过他坐在黑暗里苦思冥想房产广告词的模样。刘强是天生的诗人,写诗便是他的天职。他教不好书。他教书就是抱把吉他在讲台上弹,把自己弹哭弹睡着为止。他不像蒋雪峰除了写诗还能收税,也不像我能写县志和年鉴。如今他人在作家协会写诗、读书,工资还是在石元小学领。前天我在电话里说,干脆调下来,调到文联,也好专业对口。他说,开什么玩笑?不可能,文联都是上面安插的人。我说,你的诗写得那么好?江油就这么一直沉默?江油可是诗乡啊!他在电话里沉默。他的沉默就像他最近写的那组成语诗歌,经常神秘地嘎然而止。一个天真的诗人,一个纯粹的诗人,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学一呆就是二十多年,40岁了,不能进到清水一般的文联,不能与妻儿团聚。刘强并不在乎这些,但他不在乎并不等于他的经历与处境就不是对我们今天的所谓和谐社会的控诉。官太太、官家子女甚至官家的鸡犬爱怎么就怎么,而我们的诗人就该承受无尽的艰难困苦。
  刘强在石元写诗,在中坝、绵阳写诗,他诗歌的命运差不多跟他人的命运一样。他的诗歌是非正统的、非智性的、甚至非体验的。一个连个人命运都不在乎的人还在乎自己诗歌的命运吗?正如他新近的网名“晃荡的阿强”,“晃荡”是他的存在状态,也是他存在的核质。晃荡的前面,尚可加上“睁眼的”、“闭眼的”、“睡眠的”和“苏醒的”修饰语。就是今天,刘强也时常奔走在宝成铁路江油段。他挤在嘈杂的人堆里,或仰卧在冷清的慢车车厢,眼睛望着窗外或眯成一根线,思想一定都是晃荡的,像震惊的水,荡漾冲刷着沙岸和岸上的青草,水底的根须时隐时现。那些根须里聚敛的营养就是他思想最深初的元素。1985年—1991年,我也时常晃荡在当时被称为“504”和“503”的慢车上。石元是终点,中坝或绵阳是起点。喝劣质葡萄酒,吃红烧肉。“南里的山水如烟如云/南里么/南里美丽的女子么/我叫你呢/血液在最初的歌唱里安顿了下来/通过你/通往你所有的路上/根深叶茂/我是南里/我叫美丽的女子”。这首诗写于1990年3月。童话诗歌,但已经是新童话了。同一时间还有《早晨的空气在雪下经过》:“雪离你一步远/雪离你一丈远/雪离你千里之遥/你走过去/经过雪的空气/雪的流水/与雪的凝视/走过去/暖暖身子/说/雪”。这首诗最初印在我们的二人合集《天渡》上,后被《诗歌报月刊》选发。较田园诗歌多了个体,只是个体还不够鲜明。
  不能说刘强早期的诗歌都写得失败。刘强早期诗歌显得失败是因为当时诗歌写作特殊的背景。激情、反叛、智性、模仿,刘强都不属于。刘强属于石元的山峰和溪水,石元的空气和寂寞,属于清江四季的变换和江岸苦荞花的一次次绽开和凋零。不是激情的,便缺乏澎湃的震撼。不是反叛的,便缺乏逆向的指引视野的尖锐。不是智性的,便缺乏人文的骨感和解剖生活的锋利。刘强从清江边走过,或者坐在石头上看裸泳的“南里女子”,吹着山里特有的风,诗歌便只能是与这些情景相融的柔美与忧伤。空气并不饱和,忧伤没能沉淀下来,被吸去了。私下琢磨刘强的诗。发现它们有童话的成分。不是鲜亮的概念的童话,而是灰色的沉郁了人生本真的童话。本真是世界和生命初始的本来的状态,而不是被文化的今天我们看见的模样。灰色是现代天空的本色,也是现代人眼眸和内心的本色。污染只是象征。泛滥集权的文化,虚伪的社会关系,遗传的毒瘤一般的政治,混乱非法的经济秩序,环境恶化带给神经系统的副作用……都是灰色的来源。被灰色蒙蔽的感官不自觉地过滤掉了世界残余的明媚。从眼睛到肌肤,从肌肤到内心,灰色沦落为黑色,沮丧沦落为绝望。刘强的诗歌还是灰色童话散步的场所,黑色童话的积淀才开始。如果成语过后是甲骨文,我们便有理由相信黑色会成为他诗歌的走向,且以青铜为依靠。
  “你不喜欢乌鸦/你断送了它的粮食/你害怕老虎/你住在平原上/河流像内心的河流/缓,慢,快死了/天空像内心的天空/不暗,不明,快瞎了/你一直走在别人的背后/听别人谈牲口、收成/你不愿意这样随便的被窝/你在远方哭,把天空顶高/妻子是恍惚的妻子/儿子是另一个长夜的儿子/能让你来回奔波的事情/是好象的事情/死亡从后面赶来/落在青石板/发白的小路上/渐渐的荒草/你如何转身/你终于在自己的位置发呆/你终于对你失散的目光妄言/有一个白日梦就够了/可是它不会回来”这是刘强《一波三折》的全部。读过,再读。无须解析。“你不喜欢乌鸦”……开句就显示出意外的判断,且持续四个节拍。“河流是内心的河流/缓,慢,快死了”个人生命体验的判断,透出世界的命运。不可逆转的命运。天空也快瞎了。然后接入日常生活细节,局部世界的细节。这些细节又无不体现出白日梦一般的恍惚:“妻子是恍惚的妻子/儿子是另一个长夜的儿子”。正是这些恍惚的细节体现出了童话的质地。恍惚的妻子,长夜的儿子,好象的事情。但这些童话成分里没有正统的审美的元素,而是被折磨的病态的破碎而变形的幻像。“死亡从后面赶上来/落在青石板/发白的小路上”。恍惚裂开口子,生动地呈现必然。刘强作为一个诗人也难得地沉落到了诗歌的本质。“有一个白日梦就够了”,诗人又沉落到了活着的本质。整组成语诗歌都弥漫着这样的灰色粉尘,但灰色粉尘的质感又都是纯艺术的。《人情冷暖》是这样的句子:“你把我向上提着/你叫我孩子/你把夜里的事情向别人宣讲/连月亮也赶了过来”。《怨天尤人》是这样的句子:“一个从自己的手掌上分离出天地的人/我给你一根指头的方向/我撑着伞/每夜都有一些乳房忘记了孩子的哭声/是太匆忙。太吵闹/没有多少实际的山可以爬/你从内心流淌出来的问候/没有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风”。《大惑不解》是这样的句子:“它没有说出时间,地点,人物/它让我把寺庙看见:一间很旧的房子/屋里没有人。大门敞开,连泥塑也没有/连蒲团也没有/阳光淅淅沥沥照亮你腾起的尘埃/连蛛丝也没有/黑暗同样到来”。整首《万家灯火》只有7句:“突然停止了攀爬/手握住一根绳子/白天多么盲目/海滩很远。淡水很远/凭借月亮又像是背井离乡/倾诉吧,长谈吧/把那根绳子就地点燃”。《熟视无睹》说:“你是高处的人/你多么抽象/石块追不上你/狼狗咬不伤你/白炽灯也照不亮你/就像影子。就像棉花。就像空气”。
  一个诗人的写作是封闭的。刘强写作时的状态和情形具体怎样,自然不可知。我想,对一个写作状态的诗人做生理和心理的量化也是万难的。但我相信他历经的是一个纯粹的诗人和一个另类的诗人的双重体验。不只是创造的审美的阵痛,也有自发的梦呓的快感。生的恍荡,诗的恍惚,织成了她人生的里外。20多年,我与刘强共同经历了许多场面,有大场面、小场面,缄默是他的常态。干杯。偶尔微笑。他的内心却是袒露的,像平静的河床,常态便是水的流淌。这只是我的猜度,也许他的河流里有幽深的漩涡、险滩和横冲直撞的木筏,我们能看见的只是树叶和适宜于冷水的鱼群。因为这些,隔膜便是天然的。写作状态的隔膜和日常状态的隔膜。消除隔膜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他的诗歌,借着诗句的漂木,涉足他的水域。
  刘强总是让我想起顾城。很多年了,我分辨不出他们共同的东西,但他们分明是有共同的因子。顾城是幻想的童话和对幻想的几近偏执的执行。顾城的幻想是纯粹艺术的和病理的。不安与冒险是幻想的内驱力。刘强是感觉的童话和对感觉写实的叙述。在刘强的写作和生活中,几乎看不见不安与冒险,世界无论怎样拒绝他,他总是与世界相处得融洽。在石元,在朋友堆里,在写作路线上,他都是难以辨认的一颗石子、一苗青草或一行小诗。我怀疑他有着天生的消解对立的能力,而又天生地与存在对立,只是他的对立不是以呐喊的方式而是以缄默的方式成立。他的诗歌亦然。几个月前,刘强给我发过短信,说他恍惚得厉害,怕自己失踪。短信透露了他可能的心理危机。这个潜在的危机是他诗歌天赋的基本土壤。就是这些基本土壤定义了他与顾城的某种相近的艺术品质。
附:刘强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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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年代出生于四川江油。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这个与李白文化有些渊源的小地方开始写诗 。八八年起作品散见与《星星》、《诗歌报》、《诗刊》、《人民文学》等。04年写作组诗《光阴》(已发《星星》06年第一期),05年写作内心的成语诗歌(其中的《雾里看花》《青梅竹马》诗刊留用,〈天长地久〉〈星星〉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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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我的诗歌而言,自认为是一个人面对苍茫、物事并自言自语,很轻很慢地运送着内心与外界相融时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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