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月里穿柳喜采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53 编辑 <br /><br />　　一回首，视线里暗藏了多少被忽略的细节。
　　今夜有月，月将满轮。其时，月未初升，暮色未降，晚照正从窗外轻轻掠过。天空瓦蓝，像一缕炊烟铺陈的宁静与淡然。一条小河在我的记忆里澄澈地流过，幽美的风景已然在脑海里漶漫。
　　那是一条静谧的小河，曾经是一泓涌动的流泉，泉水极旺，常常可见一朵白云踱步蓝天。两岸有广阔的良田。春天，一阵清风吹到不远处的屋宇，细小的门缝里就会卷进油菜花的浓香。一片片麦田里麦苗青翠，它们的腰身稍一舒展，一时间，小河两岸顿然生满密麻麻的水芹。高高矮矮，像一群一群的女孩，满心喜悦地东张西望；你簇我拥，如红颜与春心在羞涩中等待一个心跳着呼吸的距离。其实，水芹冬天已有，只是藏在岸边，否则就是冬天的记忆忽略了它。这时节，它们的叶子如一春的心事，拥拥挤挤，争相露出水面。在那里，夏日的田野上，会有红红白白的荷花，次第绽放，燃烧天边的流霞。没有芦苇，冬天的土地是否有过寂寞？那时的我，年幼，不知有没有读过《蒹葭苍苍》，也许读过了吧，但何知这其中三味与一咏三叹？！
　　小河并不远，油菜花大概还没有开，那里却有一片香脆的记忆。我太久太久没有拜访那里的一切了。脚步轻盈，穿过婆娑的竹影，我欣然前往，朝着那条河流的方向。
　　薄暮，接纳着一天中最后的光线，一片嫩绿，柔软地铺向四野。清纯的空气，清凉如水，泻落在心间，一种似乎得到的快乐，打破空间上的静穆与安宁。我的心清晰地分割出相依的单元，情感被绿草、清波、云霞、阳光、自由和来自灵魂深处的快乐相牵。一团团、一束束的花影，散伏在一阵阵香甜的微风里，清香在《诗经》的墨迹里轻轻吟来：“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遥忆泮水之畔的泮宫，曾为鲁国学宫，学子们幸得高中，须得在大成门边的泮池采些水芹、插在帽上到孔庙祭拜。这样，方算真正的士子。后人方称考中秀才为“入泮”或“采芹”。
据说泮池今且尚在，水浅而形半圆，绿藻缠绵，却没有了这芹菜。《吕氏春秋》中有，其《本味》曰：“菜之美者，云梦之芹。”云梦之芹，还否持守着一两千年前的鲜美嫩脆呢？燕子来时，忽忆清人张世进诗云：“春水生楚葵，弥望碧无际。泥融燕嘴香，根茁鹅管脆。”这楚葵，正是水芹。一个“鹅管脆”，将水芹这种清新爽口的青蔬，以及它隐隐的淡绿、茎牙青白之鲜嫩异常、入口的爽脆、在唇齿间的清妙悦耳跃然纸上。
　　“楚葵”之名出自《尔雅》，但它的别称甚多，晋周处《风土记》中又云：“萍苹，芹菜之别名也。”它还被称为蕲菜、水英等。而我独喜萍苹中的“萍”字，那翡翠般的色泽，轻唤着我，仿佛行走在早春江南的水边；或者，在一千年前，我曾是一个在环绕家户的水边浣纱的女子，看千年的春水跟着水芹殷殷涨起，初时浅浅，渐渐及膝，喜之不禁，长裙未牵忙下水，采芹、烹琴、嗜芹如彘；抑或独步，如在今夜的清风明月里，默诵红楼中宝玉之联：“新绿涨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听谁在唤：“萍苹！”，我抬头望处，已柳色新新……
　　春水涨满心潮，我闻见明月的烟波浩淼之气，在阡陌交错的田野上叩出细碎的声响，我低下头，笑了。其时，月华泱泱，风清露白，白露为霜。
　　时间的链条在此刻中断，我似乎进入时间之外的某一个瞬间。明月高悬，如静坐冥思的高僧；红尘滚滚，在无量的深井里打捞宇宙万象的倒影。眼前惊现池水干涸的荷塘，不知去年它曾否有过藕白莲红。塘上赫然有如黄蛇裸露、纵横腾越的芦根肢节，旁若无人地盘错纠缠，时急时徐的纠集、星散着，攀缘到塘的那边；再纠集成团、蜿蜒星散。芦苇被焚烧的灰烬在残风中弥散，零星的油菜花在月光下灿若昨天的青眼，田野里还有一些平整的菜畦，有耕作的身影，在这个春天的夜晚，供我的心获得安栖，并为之取暖。还会有一些烂漫的野花点染河岸吗，小河默默流过，有稀疏的水芹顽强地生长河畔。河水早已浑浊、变浅，腐殖的气息如不能释怀的情伤累累。月色中，无处再寻那清渠之水灌溉良田；我童年时那些活泼泼的小虾，也不见在我那时搅起的沙浪里舞姿翩跹；那年，我掬在手间又依依不舍放回河中的那条挑花小鱼，不知能否奇迹般地游荡在另一段河罅之间？！
　　月光溶溶，月儿无言。我悠然心会，生命曾洒下多少亘古如斯的悲悯与哀叹；好风如水，似水流年，月光仍以悲悯的目光绻顾尘凡。星光穿过时空，在我长久的仰叹里，落入瞳仁，见柳丝飘飘，荡过秦汉，漾过唐宋，穿梭于明清的长卷万千……
　　灞桥梦断，丝柳堆烟，我一枝轻折，嫩芽似何年折柳的盈盈纤手，魂断江南。纵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我将能再于何处依依话别？！
　　刹那间，眼波迷离，月光碎处，白玉兰开满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