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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34-36)

2021-12-23叙事散文冉正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8 编辑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34-36)冉正万34、还债这人姓戴,是个杀猪匠。有一天,杀猪匠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也没什么大病,周身不舒服,脸发青,下巴不住地抖。家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8 编辑 <br /><br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34-36)
  冉正万
  34、还债
  这人姓戴,是个杀猪匠。有一天,杀猪匠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也没什么大病,周身不舒服,脸发青,下巴不住地抖。家里人说他感冒了,给他开来治感冒的药。他说,用不着了,我的死期已经到了。晚上,他的胸脯不匀地起伏着,眼看就要断气了。家里人把打纸匠、扎纸匠、吹鼓手、阴阳道士都联系好了,只要他一落气他们就来工作。可第二天早上他还在呼吸,四肢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头发和胡子一夜之间似乎长了许多出来,又粗又硬。他的徒弟们来看他,问他,“师傅,你好点了吗?”这话显得很虚假,可不善言辞的乡下人就是这么问候的。老杀猪匠使劲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来。徒弟们说,“你想吃点东西不?”他仍没出声。“要不要喝点水?”他闭上眼睛,好像对徒弟们的明知故问生气了。过了一会,他用细得像细蚊子的声音说,“给…给…给我把…把家…家家什拿来……来,它…它它们来…来来找…找…找我来了……来了。”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师傅要还命债呀。”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守了一天一夜的师母说,“照办吧你们,不然老是不落气。”
  徒弟们把师傅杀猪的用具搬到病床前,把梃杖放床上。还抬了一个木盆,加了一点水和盐,把杀刀砍在木盆上。和杀猪的时候一模一样。徒弟们在床前烧了香纸。这时老杀猪匠突然来了精神,不像是要死的人,而是像可以站起来去杀猪了。可他杀的是自己。他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然后像身上粘了什么东西一样,一下一下地拔着,这是在拔毛。同时嘴里噗噗地吹着,吹出一堆气泡,就像猪被杀死后从刀口和嘴里吹出的血泡。然后手从下巴到肚脐那么划下去,这是在剖边。接下来手便在肚子上绕来绕去。徒弟们小声说,“师傅在理肠子了!”
  理完“肠子”,老杀猪匠用手掌一下一下地砍着身子,这是在砍肉。“肉”砍完,又去抹脖子,拔毛,理肠子。他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看得徒弟们心酸:师傅这一生杀的猪太多了。
  老杀猪匠就这么不停地比划着,比划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马上就要交更了,他停了下来。儿女和徒弟们走过去,听见他喉咙“咕嘟”一声,落气了。
  35、手榴弹
  是一个可怜巴巴的人,无论春夏秋冬,他的衣服裤子的袖子都要比普通人短一截。据说是为了节约布。可他的身材偏偏又高又瘦。鼻尖一年四季都是红的。小时候我以为是因为衣服穿得少,冷红的,后来才知道这叫酒糟鼻。酒糟鼻的母亲,在他年仅四岁的时候就跟一个手艺人跑了。这事对他的影响似乎是明摆着,可到底有多大影响,外人是难以体会的。18岁这年,他当兵去了,去了一年,一封皱巴巴的信寄回来,说是在部队上养猪。村里人第一次知道部队也要养猪,还以为当兵光是打枪打炮。他父亲不识字,请人写回信,说没事信就不要写了,节约八分钱。他不知道义务兵寄信不要钱。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才加上这么一句客气话。当兵三年,果真就写过这一封信。复员回来后,性格没什么变化,仍旧不大说话,也不大笑。有一次为一件小事和人争执,他说,给我小心点,要不然我用手榴弹炸飞你全家。当时就把人家吓住了。从这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他都用这话来吓唬人:不要惹我,我有手榴弹!没料到有一次把一个能人惹火了,这个能人的兄弟在派出所当警察。警察以私藏枪支弹药违法为由叫他把手榴弹交出来。他不交,说他没有。警察搜了他的家,在箱子里搜出来了,不过不是真家伙,是练习用的仿制品,要打人也只能当捶子用。问他是不是从部队上拿回来的,他不吭声,问他是不是自己买的,他还是不吭声。有人说,他个头虽然高,但力气并不大,在部队上投手榴弹没别人投得远,加上人又长得木讷,于是才把他贬去养猪。他的酒糟鼻,就是在手榴弹被搜走后长出来的。也许和这事毫无关系,可它在这时候长出来,让人不得不产生“瞎想”:他的鼻子是被吓红的。
  36、穿山眼镜
  那年,来了两个地质队员。他们扛了一支枪,模样很像冲锋枪,但这枪射不出子弹,枪口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帽子。把枪口杵在地上,枪柄上的指针便一跳一跳的,还“咔咔”响。他们说这是伽玛枪,村里人似懂非懂,把它叫做大枪。除了大枪,他们还有放大镜、望远镜和罗盘。这些东西让村里人感到神秘。“是用来找宝物的。”他们说。傍晚,大家聚到爱热闹的人家里,谈论着他们的所见所闻。有人说,他们是来找宝物的。搞地质的人都是找宝物的。“哈,冉姓坝会有什么宝物呀?”我大嫂蠢头蠢脑地大声说,“我们在这里活了几十年了,可从没听说过什么宝物。”我大哥骂她:你懂个屁,你除了懂得饭甑离不得筲箕,你懂个狗屁。宝物埋在地底下,凭你这双眼睛能看见,人家可是有仪器的,他们用仪器勘查。另外一个女人刚给自己买了件新衣服,穿到人多的地方来显摆,边听人说话边咬线头。她把咬在嘴里的一根线头放开,急切地说:“既然是冉姓坝的宝物,那可不能让他们取走。”我大哥瞥了这个女人一眼:“你以为那宝物是你的?那是国家的!地质队员是国家工作人员,他们是来替国家找宝物。”
  于是有人感叹:“好东西都是国家的。”“国家拿这么多宝物去干啥子嘛?”“干啥子?还用得着问干啥子,难道有谁会嫌自己的宝物多了吗?这和冉姓坝的人还不是一样,哪个不是喉咙里伸出爪子,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事都捞到自己名下?”
  他们相信还有一件东西他们没看见,这就是穿山眼镜。“只要戴上这副眼镜,山肚子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说。正是因为其如此不可思议的功能,所以他们才无缘见识。那两个搞地质的人像种庄稼一样,漫山遍野挖坑,坑不大,还没种玉米挖的坑大。他们把挖起来的泥土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有时候还往石头上滴一种神秘的药水,这种药水能让坚硬的石头冒泡儿。有时候他们会敲下一块石头,用皮纸甚至棉花把它包起来,而有时候他们敲下来后,用放大镜看了看,然后不屑地丢到一边。他们还把干过的事记录在本子上。而敲过石头或取过土的地方都做了记号。如果是石头,那就用油漆直接写在石头上,如果是个土坑,他们就在土坑边钉一个写得有编号的木桩。地质队员干了两个月,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收获,从冉姓坝取走了什么。
  高考前填报志愿,我的第一志愿全部填的是地质院校。我并非有志于地质工作,当假积极的时候说是为了祖国的地质事业,其实我是想看看穿山眼镜到底有多么神奇。到了地质队才知道,根本就没什么穿山眼镜。那个伽玛枪是用来找放射性物质的。比如造原子弹的铀矿。假期回到冉姓坝,村里人问我穿山眼镜能看多远,有人甚至叫我拿回去,看看哪座山里有水,他们好把它开出来。我说没有这东西,他们似信非信,直到现在仍然似信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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