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樱散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38 编辑 <br /><br />　　冬樱
　　花期短的花最教人怜惜，偏偏这花还美若云霞，又见过它最盛的时候，再来见它的衰落，更是让人心生惆怅，如这株冬樱。
　　此时在开的，是它最后的花了，枝条上，已没有任何一朵花苞。可纵然还有花在开，花色已不那么明艳，尽管仍是粉色，但不管怎么看，都有了几分沉默的憔悴。而且花形完整的已不多，本就仅有五片花瓣，还不是这朵被风吹走了三瓣，就是那朵开了个缺口，也有的，花瓣全没了，只余微曲的花蕊。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花瓣，被风吹过来又吹过去，有的就绊在草叶间，不再无主地流浪。
　　一条枝上的花，总有先开后放之分，纵然最盛时刻，地上也有落瓣。只是那时有新开鲜艳的花，视线就全被它吸引去了，而忽视了正在残落的花朵。此时，没有新开的花来引走眼光，所有的目光就落在了这将残的花上。面对这一树残花，便知道此时节，若被忽视还好些。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原来是这样的哀伤。
　　那时，花开灿然，明明还有事要做，也在树下绕来绕去，不舍离去。明知就是这样留恋，最后还是得离开，却还是在树下仰着头一个劲地看，好像这样，它就能够一直开，一直一直开。至少，一直开在我已日渐衰退的记忆中。此时，连黄臀鹎都不知飞到了何处，也许又去朝贺新开的花朵。于赏花人而言，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一边，重瓣樱的花苞，已粗若小指，可我还是在树下，不愿离开。
　　但树是不知道的吧，它的叶片已长成，此时正青青。
　　山樱
　　又有樱花开了，在冬樱已凋落，云南樱花尚未绽开容颜的时候。
　　远远就看到它，它立在一群报春花和杜鹃花间，垂着满满的花朵。虽然是第一次见，还是一眼就知道：樱花。但它的确与众不同，它是我所见过的颜色最深的樱花。虽然颜色深，却一点也不张扬，每一朵花都半开半闭，每一朵花都低垂着头，就似满枝满枝的小铃，风一吹就要摇响。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樱。赶往黑龙潭，原是不知道那里有这样的樱，我是专为梅花而去。怎知宫粉梅和朱砂梅都已凋尽，只有绿萼梅还三三两两开着花。本已极为懊恼，却见到了樱。虽然满满一山的梅连残花都只余零星几朵，但还有一树樱开得异常繁盛，何况常用“人生只如初见”来形容最初相见时那一刹的心动，于这树樱而言，确确是初相见，又确实有着因初见而生发出的最朴实的欢喜。
　　每到春来，我总是追着春的脚步去看花，而且只见了一树一排尚不算，非要看过一林满山的花正开得盛，才算看了。但总是无法恰到好处地跟上春的脚步，不是去得早了，花还末到盛时，就是去得晚了，已过了全盛时期，甚至有的花，还只能放弃，留待明年再去看。弄得年年总有几场叹息。
　　今年错过了满山的梅，本应无比沮丧，却因见了这样一树美艳却羞涩的低垂着花朵、不把花瓣展开的樱，又觉此行不虚。失之，收之，焉知不是造物主的巧妙安排呢。
　　细花樱
　　莹漾说，她喜欢樱花。说时拿了张手绘的图片让我看：一棵树被一团似云似雾的粉色笼罩。我说这样的樱我见过，在山中，只不过，它开的是白花。
　　其实，图片绘的是远景，否则，哪一棵樱不是这样的呢：花一开就满枝满丫。那时我远远见到冬樱花，就是一团粉色的雾，站在圆通街的这头望过去，云南樱花也是两排红云。但我偏要说在山中见过，只是因为坐在车中时，它在车窗外一闪而逝，就似一团白雾，忽地一下就飘走。每次都说，下次见到，一定要去看看，然而下次之后，仍有下次。真正站到花树下，已是数年后的事。
　　坐在车中所见，一树花比棠梨花纤细，又比棠梨花稠密，四周全是深浅不一的绿，或许不远处还有一树这样的白花，也只能遥遥相望，便觉有些清寒。白花，又细弱，在山中自开自败，多少有些寂寞之意。无数次，看它开在山中，无数次地觉得无奈。
　　终于近身看它，才发现往日的所想所思，多少有些可笑。
　　是樱，但和其它的樱不同，尽管满枝满枝的花，却依旧窈窕，也就显出几分轻盈。同开白花，李花繁密，五瓣的樱便添了几分秀丽；梨花端庄，花形略小的樱就多了几许娇俏。偏偏它的花蕊又细又长又多，在花瓣间如线般射出，越发风姿楚楚。站在树下仰头看，纵是花枝横横竖竖好似无绪的网，那一枝一枝细碎白花的清雅，也足足有十分。一束阳光洒下，朵朵的花就亮了，好像会发出光来。如许的花，是不在乎是否有没有目光来赞许吧。由此想来，它在无人的山间自开自败，只可能是静静品味得其所的得其乐吧。错过了它这么些年，应当叹息的，原是我。
　　云南樱花
　　樱开得正好时，朵朵团团，枝枝树树，开了个满眼，怎么看，都是它那欢欢喜喜迎人开放的花朵。
　　看过很多次樱了，每一次，依然都是欢喜。每一次，总是认为看够了看够了，可以离开了。每一次，离开了樱花树，它那瓣瓣分明，朵朵明艳的花就好似荡漾在了梦境中，只记得它的美，却想不起，每一朵的它是如何的娇俏。
　　为此，每当樱开，总要细细地看，闭上眼也是它那层层不绝娇艳的红，就是这样也还是不够，才一背身，想念又起。但站在樱花树下，远处是樱，近处是樱，满眼都是樱，却又彷徨不止，不知看哪一朵，不知看哪一团，不知看哪一枝，不知看哪一树。就这样看樱，这一团好，那一枝好，还有那一树也好……绕来绕去，没个取舍。朵朵都好，不好的只是，樱的看不尽和看不够。
　　试过很多次了，用镜头把樱摄下来放电脑中，想时就看。可就如看樱一样，所有的樱都好，却无法一眼就把它们看到尽头：那满满的一片花海，那轻轻弯一下就可成为花环的树枝，那挤成个绣球的花朵——谁会来抛它呢？于是，有了无数樱的照片，却没有哪一幅可以诠释了樱开时，那满树满心奔放着的欢喜，而且，那扑面洒来的喜意非要到花开的树下，才能享有。因而，每到春来，下班后会去圆通街绕一圈才回家，过几天，又去绕一圈，只为得知樱花的消息。圆通街的樱开了，就可计划去圆通山看樱的日子了。有时，忙碌得不能专程去看花，走过圆通街时，那朵朵的花便是种安慰——至少，这个春天我看到了它。倘若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能够到那一大片花海中走来走去，为不知看哪一朵花而生出烦恼，那真是最幸福的人了。
　　有的花教人怜惜，有的花让人感叹，樱却是给予看花人毫不保留的喜悦。又或许，樱开和人无关，它只是，把春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黄樱
　　云大有株树，名为黄樱。这让人惊讶：黄色的樱花？于是一直念念，想去看它的花究竟什么模样。
　　临出门时，莹漾还说：“要么还没开，要么谢了。”我笑：“不会不会。”但心内还是有几分忐忑，只恐真错过了它的花期。
　　然而，它开得正好，虽不同别的樱一开就一树繁花，但一丛一丛开得正是时候。只是要分辨它的颜色，真不是件易事。一眼看去，有些黄，淡淡的，细看，又是绿色，浅浅的。还有的花，花瓣正中一条红线穿过，也有的，沿着那条红线的脉络渐变成红色，花心则全红了。想来，才开的花，是浅绿又或淡黄，然后慢慢过渡成红，只是不会一朵花都红了。它的花形也好，虽是重瓣，却不繁复，每个瓣尖都裂开一点点，不同于任何一种的樱花。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哪一种樱和其它的樱花形相似。
　　在家中做作业的莹漾还是打了电话来：“看到黄樱了吗？正在开吗？”“开得正好。”她于是放下心来。她一半是好奇黄樱的花是什么颜色，一半却是担心我没看到花，会得惆怅。
　　隔天去昙华寺，竟有好几株黄樱，都开着花。树下人来人往，都留意到了它，人人说的名称都不一，不过，我又知道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御衣黄。可我还是喜欢黄樱这两个字，那棵树，那样的花，分明是个性情女子，哪里能够借用御衣这般华贵的字眼。
　　晚樱
　　墙边有排树，一点不起眼，每次走过，都可以无视它们的存在。很长时间没有经过那条路后的一天，刚转过墙角，正正就看见它们，垂了一团一团的花，很淡很淡，似雾，蓬蓬罩在树间；很软很软，如雪，层层覆在树枝。走到树下也只是看看，不敢伸手去碰触它的花，担心那是一个梦，一触即碎，呼吸都放轻，只恐气息拂上去，会融化了那层层粉色的雪。
　　是樱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樱花，却不知为何，一眼之下就知道它的名字。
　　在学校四年，每遇樱开时节，总要到树下留连，就是如斯喜爱，也不愿去摘下一朵。但有朋友摘了一束，悄悄夹在我的笔记本中。看到那束花时，心头的温软也如花，一层一层又一层，好像整个人都是丝绸做成，软得能滴出水来，就是呼吸，也无限柔滑。
　　后来和朋友分离，花没有开，只有叶子，一片一片在黄。我捡了一片叶贴到纸上，写一句“临别拈叶一片，泪偷零”，放入他的行囊。
　　那束花一直在笔记本中，消褪了水色，变得像被阳光曝晒过的纸张，黄得有几分岁月。它栖身的那页纸，有个印迹，深深浅浅间，看得出花的样子。
　　许多年过去了，见过许多樱，却没有再见到那么粉那么软的樱，我以为那只是年少时代的梦境，过了那段时光，那些如梦似烟的樱也就消失无踪。
　　却不是，惊蛰后，春分前，我见到了它，已长得十分高大，一朵一朵粉色的花开在阳光下，依然如梦，不过那是一个明丽的梦，仍然似雾，只是那是一团真实的雾。多年后得知它的小名：晚樱。于其它先花后叶的樱而言，它的花期的确晚，花开时叶已发。于我的记忆而言，它却是最早、最美的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