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墨山街（五）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1 编辑 <br /><br />画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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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门前的柳条儿，亮闪亮闪刚刚上水，过老年还有好些日子呢。
??画匠那块六尺长的案板，整天就被他的画笔抹划得板板挺挺，难得偷空哈口悠闲气儿。远远近近的乡亲，只怕一不留神落在了日子后面，望望桃枝杏枝的动静，紧忙儿来请画匠画春了哩。
??铺开去，是一张一张素纸。收上来，便漾开了一副一副春春的笑模样。老老嫩嫩的笑模样，含了一枝梅花，或是几叶兰草，穿过街心青石板，远远近近地去了，一路风风地走，一路幽幽地香。
??有人说，春是画匠催来的呢。收秋的镰刀刚插稳在农户的墙缝里，画匠就被东家拖去，被西家拽来，好听的话儿调得那些红红绿绿的颜料艳了又艳。石脚已经打好，房架已经穿好，等着竖柱呵，等着挂梁呵。画匠攒得的多少激情多少想象多少手段，都得泼到中梁上去了。一匹一匹花梁，就在画匠的醉笔下飞舞出来，就在画匠的醉眼里升上天空。于是，一幢幢新房，便被画匠的得意映照得亮亮堂堂。
??春就不好意思再睡懒觉了，一花一叶，早早地“磨快”了亮丽，为落成的新屋灿然剪彩。
??画匠却还有得忙呢。过罢老年，春意就候在门口，督促他打点家当，赶紧去为新房化妆。一阵飞龙舞凤。一阵精描细梳。一阵又见画匠支了下巴，蹲在远处凝视端详。山墙上，一道溪水从天而降，尔后甩去甩来，拐了九曲十八弯，叮咚叮咚，不知是墙上的溪水在流，还是房边的溪水在响。坎沿上，几挂竹枝驮几只竹雀，风影一摇，啁啾之声便挨挨挤挤洒满了台阶。照壁上，圆圆溜溜一颗嫩太阳，一丝一丝地，正向小院放射着红闪闪的吉祥。
??任是怎样忙，五日之后的街子天，画匠必定又在自家门前摆开一案惊叹。为刚满月的嫩芽芽，画上一嘴喷着奶腥气的纪念。为做八十大寿的老公公，长长地画两撇飘逸在寿眉上的雪白慈祥。快当新娘子的女娃儿，也一羞一羞地靠上前来了，却只扭扭地让画匠看一眼，就将她的亲娘推朝前来“支老桩”：照娘的脸盘画出个年轻样方。画匠愣愣眼神皱皱眉，也就饱饱地蘸了一笔灵感。呀，竟然一模活脱！画儿一举，喜得做母亲的嘴巴一抿一抿，乐得当女儿的酒窝一旋一旋。
??闲散的日子，零碎的日子，画匠街门一合，静了心儿在后院里细细修炼。左边一杯新茶，右边一锭老墨，端坐中央的画匠俨然仙家神色。鸟叫了，抹几笔幽静。花开了，涂几朵素淡。檐水一线线挂下来，遂圈一口偌大龙潭，似乎要让漫天雨意试一试潭水的深深浅浅。
文摊主
??文摊主叫“定位”了，叫顺口了，叫得响遍一条街了。文摊主却只摆摊子不卖东西。
??逢到街子天，文摊主吱嘎吱嘎作响的手脚，就打了润滑油，灵便着呢。迷迷糊糊的天空才睁眼，他就抱了老长一把竹扫帚，刷刷刷忙着打整自家门前的街面。净了街，又一趟一趟颠高颠低，从堂屋里搬出高脚板凳，抱来白茬木板。三个摊子搭成形了，从头到尾瞄一眼，突出的地方拍一拍，缩陷的部位拉一拉，文摊主亮花亮花的眼神里，就映出了溜溜直一列队伍。
??这摆摊的一应勾当，文摊主都严严地把着自个儿干哩，儿子孙子想插手，手还没伸妥当，就遭他吼得蹦出老远。
??太阳歪过山嘴，照进街心，文摊主更抖擞出一副摊主样方。抬起核桃脸，摊边迎住一个一个赶“转转街”的生意人；伸出麻栗手，帮着卸下一包一包轻轻重重的零杂货。人家怕坏着他，不让他靠拢。他就将货包里的物件取出来，一样一样朝摊上摆放：袜子在前面，鞋子放中央，钢精锅儿站后边。侧着看，东西一排一排，正着瞧，货儿一坎一坎。
??忙乱了一早上，文摊主挨到了喘气的辰光。门口安把靠背椅，隐隐发酸的腰杆抵妥帖了，遂摇摇牛尾蚊帚，捋捋麻白胡须，将一街闹热望得悠悠然然。
??望一阵街，吃一阵茶，文摊主的身上又躁动出了痱子一般的不自在。
??喂，麻兄弟，过一阵从馆子里面醉出来，莫忘了来这点买双胶鞋，回去热乎热乎老伴！
??哎，刘家小姑娘，来瞧瞧这新格式的纱巾，兰花出山水，素净哩！
??嗬，东边摊子围圆了人，好吉庆！麻利过去做个中，让主儿早些开个张，可也别崴着了山梁子上下来的赶街人，大伙都不容易呵！
??人头渐渐变少，人影渐渐变长。文摊主接过货主递来的摊位费，嘴巴连忙还过去一叠“得罪！得罪！”末了，还不忘搭上一句礼节：“欢迎下回再来！”若那货主今天的生意羞羞涩涩，摊位费就被文摊主“割”成了两半：一半塞回到人家的衣兜，一半则在自己手心里抖动出声声客气：“真不好意思！”
??收罢摊子，扫净街面，文摊主往床上一倒，真个成了“瘫主”。这一夜，为他捶背的孙儿，酸了又酸的眼睛，不知要朝墙上的挂钟“撑”去多少次——唉，那指针咋就磨磨蹭蹭走得贼慢！
??文摊主弯着腰杆当上几日虾公，又到了街子天。街子天的文摊主，腰杆又挺了起来，胡子又翘了起来，转进转出，脚步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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