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烟香女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7 编辑 <br /><br />　　天使般的女孩最后总会沦为婆婆。但是如果这女孩一直葆有一种香，那无论她是二十还是八十，无论她这个人是否有意活着，她的那种香是不灭的。
　　本来我要说的是一位朋友的母亲，我近来常想到他母亲吸烟的情景。他曾经向我比划过他母亲的铜烟斗，他抬起双手正好比出一个两肩宽的长度。这是一个任何语言也不能掩盖的形象。
　　这样一个初冬的夜晚，电影频道放的是刘德华与郑秀文演的《龙凤斗》。那动感十足的场面，透着逼人的现代戏气息。看到在一位男子对面坐着的郑秀文仪态万方地握一只青而粗的香烟，我的心隐隐有点痛。为自己对于烟的天生隔膜，也为烟给我的亲人造成的缺憾。记忆中父亲吸烟很厉害，常常在夜里咳得我们大气不敢出，深怕他咳出毛病。我们姐妹仨体会之深，以至于三家没有一个烟民。
　　这位事业有成的朋友，吸烟却很厉害，他几乎是不间断地吸着。香烟在他那里有一种适得其所的自然优美的姿态，颀长的身材使他看上去恰似弱柳扶风，配以舒展的笑容，或者凝神的眼睛，显得安恬自适，潇洒自如。
　　在被动吸烟而无路可退的时候，我也想过吸烟。应当说我很想吸烟，但是我没有信心成为一个有气质的烟香女人。有一回瞟眼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打麻将的女人在吸烟。她让我残酷地感觉到了生活与艺术的无法跨越的距离。比如现实所见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吸烟，但远不是一个美女；或者一个女人在吸烟，但已经不是一个女孩子。所以我的感觉就大打折扣，谈不到艺术美感了。
　　我们姐妹仨对于香烟的态度是理性的，我并不懂得，理性只会消解美感。虽然成年人吸烟更多的是为了享受而不是为了美，但是那种成熟美在举手之间不经意的流露，比时尚青年的扮酷更别有意味。而且在烟雾之中的自然而然的沉默的遐想的氛围，有一种梦一般的虚幻之感，烟就虚了就散了吧，然而有香真真切切缭绕不散，耐人寻味。
　　虽然没有亲见，但是我从他的讲述中想象得到：像蜗牛总是背着自己的房子，他母亲从小就与烟结下了不解之缘。少女时候，她为父亲卷烟；做母亲时，儿子为她卷烟。
　　看到烟雾笼罩着的朋友神情中不易觉察的冷静与落寞，我总试图从他的举止窥探心灵何所寄托。当他从身上摸出一包烟，沉默着点燃一支，我会看完全过程。这时候的他也许思忆之烟波浩渺无际，就像我心中的伤感往往也在这时候湖水一般动荡，情不自禁地涌起一波波迎风的悲怆。关于母亲的烟，他向我慷慨地说出了一些美丽的尘封的细节。
　　他说母亲的烟有三种：一种是兰花烟，一种是卷烟，一种是纸烟。兰花烟这么美妙的名字是我闻所未闻的，听着就感觉心花也似在绽放。他说：兰花烟是我给母亲种的，把土松了之后撒上种子，两三天它就会发叶子出来，收的时候只摘取叶子，搓一下，去掉油分，晒干；卷烟就是叶子烟，有手臂那么长一张的，收了也要搓一搓的；纸烟就是现在市面上的那种，只是那时还没有过滤嘴。他说话的同时也在吸着烟，我却视若无睹。我惊奇于自己的惊奇，眼前浮现出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的形象，我仰慕她的幸福，惊羡她的优雅，那种超越落寞尘世的享受，她作为一名农村大户妇女居然当之无愧地领受过了。我不知道从何时我的心也许需要这样一个强悍的焕发烟香的女人的形象，来给一些安慰。其实人的忧伤，特别是生命的忧伤，是与生俱来的，不可磨灭的。
　　作为报偿，他讲了母亲的烟叶之后，我给他讲了阿来一个短篇小说叫《格拉长大》的。写一个男孩，在母亲分娩时不知所措地走上山坡去打猎，他听见母亲的不知害羞的哭喊，他知道母亲在流血，所以他在打猎中弄伤了自己，他说这下好了，母亲在流血他也在流血。最后他和母亲都在家里躺着，他流了血心里十分安宁。
　　时看到你吸烟，就会想起这个故事，想到你和你母亲。我说。
　　他笑笑又说：母亲必须先吃了烟，才能吃下饭。有时她去串门了，我就把烟给她卷好了，点着了去找她。我也是那样学会了抽烟的。有时就把火柴带上，把烟斗拿上去找她。我问这么大的烟斗你如何拿着的。他说就两手拿着啊，不然烟叶子会掉的。我想，有几个做了母亲的能有这样的幸福呢！这位吸着兰花烟的母亲，固执地叩击天堂的女人，在天上也还是少女一样轻盈吧。而她烟斗上的奇香，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有人提起。
　　唉，我这样缺乏勇气和决断的女人，会不会白活这么些年了呢！
（2005-11-212：11）
(首发于巴蜀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