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时间之战（28-30）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29 编辑 <br /><br />　　时间之战（系列散文29-30）
　　　　冉正万
　　　
　　29、抬桥童子
　　村子里有一座清朝乾隆年间的石拱桥。桥下挂着一把宝剑，据说是用来斩龙的。这在各地的说法大致相同。可我们村里这座石拱桥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在桥的一头，有一个石窗，看上去像瞭望孔或者射击什么的。因为桥下是十多米高的悬崖绝壁，所以人没法走到那里去。问父亲那是干什么的，父亲言之凿凿地说，那是装抬桥童子的。他说，按当时的风俗，桥修好后必须用一个小孩当抬桥童子，每个过桥的人都必须给他一点吃的东西，板粟、糍粑、糖，什么都行。他怎么出得来呀？我问。父亲说，进去就不能出来了，只能一直在里面。每当我想起这事，我都发愿，回老家时一定要想法去看一看，石窗里面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吊下去，或者搭一架木梯子，是可以看见的。可每次回到老家，我都没去干这事，不知是什么在阻止我，似乎是有点害怕，似乎是不愿看见里面的东西。
　　有一次父亲从乡下来看望我们，那时我儿子三岁，客厅里有一个六边形的小柜子，儿子特喜欢钻到里面去玩。这天他刚钻进去，父亲就像遇到灾难一样吼叫起来，命令儿子马上出来。小家伙从没见过别人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哇哇大哭。妻子把他抱到一边，对我翻白眼。晚上，父亲尴尬地告诉我，看见小家伙钻进去，他突然想起抬桥童子，把他吓坏了。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拿去当抬桥童子呢？父亲说，只有那些吃不起饭的，无父无母的人才会去。
　　30、老精怪
　　我外公的兄弟的儿子，我叫他大舅。这个大舅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17岁被抓壮丁，在半路上逃回来了，因此沾沾自喜，以后那些有钱人家被派丁，他便去顶替，觉得自己有逃跑的经验，只要给他一笔钱就可以了。他的确成功地逃脱了三次，但第四次没逃脱，直接被拉到前线去打仗。第一次他怕得要命，打了两仗他不怎么怕了，一旦被对方冲上来，他便缴枪投降，他是投降最快的一个人。打了十几年仗，回来了，是被解放军俘虏后放回来的，半路上他的路费和证件被土匪抢了，回家后，他成了无业游民。后来有了人民公社，有了生产队，他成了社员，也和大家一起出工，可他总是偷奸耍滑，磨洋工糊弄贫下中农的干活。仍然脱不了无业游民的本性。无业游民似乎总是和那些风骚的女人有关系，我小时候就看见他挂着破鞋被游斗过多次。那时候他已经快五十了。后来老了，自己觉得年轻时候干下的荒唐事太多，又没有儿女，很担心死了没人埋。有一年，他便在山坡上打洞，说到时候自己钻进去，不用劳累麻烦别人。洞挖好了，他还没钻进去，放牛娃们觉得好玩，倒经常藏在里面玩。有一天他病了，爬到洞里躺下来，躺了一天没有死，有些寂寞难耐，像土拨鼠一样趴在洞口东张西望。对面马路边，以前有棵大枫树，砍了好多年了，他此时才突然觉得少了什么，似乎和他记忆中的冉姓坝有什么区别。也许，他希望自己能死在记忆中的那个冉姓坝。他爬出来，在那棵枫树旁边栽了棵枫树。不知怎么搞的，这一栽还栽起瘾了，凡是以前长过什么大树的地方他就栽一棵什么树，哪怕原先是一棵并不重要的青冈栎，他也栽青冈栎，而不栽别的。如果树桩还在，他便栽在树桩旁边，树桩不在了，便栽在原位置上。开头几天，有些树的位置他记不得了，可越到后面，那些大树在他的脑子里越清晰。他不但能想象出它们当时威风凛凛的身躯，仿佛还能闻见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气味。他做这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自己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反正无论他做什么，冉姓坝的人都会笑他，说他是个老精怪。栽了三年，他死了。他没能如愿以偿地死在自己掘好的洞里。人快死的时候，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只能非常遗憾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