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怯惧拜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54 编辑 <br /><br />怯惧拜年
　　正月初一是拜年的日子。三十晚上“坐夜”把一家人都坐困坐乏了，睡在火热的炕上醒不来，唯有我和母亲不困乏。母亲早早的起来，点了煤油灯，掏了灶下的灰，扫了地，洗了手脸，开始擀面。初一早上的细长面是少不了的，它象征着长远，象征着久长。天地久长，人生久长，好运久长。我则早早的醒来，等着吃面。吃过面，我便穿了大容量的裹肚儿，奔跑着出了门，挨着门儿地去各家各户拜年。
　　故乡拜年是必得磕头的。全村二十多户人家围居在一个罗圈形的沟边。吃过“初一面”，娃娃们全都跑出家门东家出西家入的拜年去了，留下大人们坐在炕头准备好核桃枣儿洋糖水果等着孩子们来家拜年。
　　三奶奶家的梨子最好吃。磕过两个响头，三奶奶会打开柜子，从里面翻上半天，然后拿出几个梨子，黄亮黄亮的。先将一个放在我手上，再将其他的塞进我的裹兜。其实，在奶奶刚刚打开柜子还没拿出梨子的时候，那股儿喷喷的香气早已扑进我的鼻孔钻进我的肺腑，惹得我满口生津口水直流了。
　　刘四奶奶家的核桃个大，皮薄，穰满，油足。可是她对磕头的要求很高。磕过两个头，她说你的屁股没有蹶起来，再磕两个，她又说你磕的不是响头。她会将小笸箩里的核桃拨弄得哗啦啦响，直到你将屁股蹶得高高，将头在地上磕得发响，她才会哈哈笑着将一捧儿核桃装进你的裹兜。
　　樊姨姨家的二儿子是司机，他们家有洋糖，有饼干；三嫂子家有棵苹果树，他们家有苹果；干爸家有许多枣树，他们家有干枣、酒枣；杨奶奶家有许多杏树，他们家有杏干、甜杏仁……
　　拜过两三家或者三五家，我的裹兜就满了，就跑回家掏一次。掏出的战利品放在木斗里，筛子里，然后又跑着去挨门儿拜。等到拜完全村，我的棉裤膝盖快要磨破，核桃枣儿水果洋糖会在家里到处都是。我的头上冒着热汗，我的心里装满着喜悦。
　　拜完村邻，便拜舅家。舅家离我家十里路。我小，每去舅家拜年，都是哥哥领着我。冬天，遍野的雪，地冻如铁，我们可以不走大路在田野里走捷径。我们踏着雪地，走过几个地畔，翻过几条胡同，不一会儿就到舅舅家了。我们弟兄俩拜过外公拜外婆，拜过舅舅拜舅母，拜过表兄拜表嫂。在舅舅家拜年收到的是钱。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哥哥互相盘点，我的收入总是比哥哥的多。我便窃喜。
　　这年是年年都得拜的。拜着拜着，我就有了一把年纪。有了一把年纪的我慢慢的就怯于拜年了。
　　首先是磕头。城里人拜年，互相见个面，寒暄几句，祝福几句也就完事。乡里仍然要磕头。我所怯惧的就是这个磕头。这两年，母亲回乡下的弟弟家住了，我每年都得回家给老人拜年。岳父岳母也在乡下，我也得去拜上一拜。还有舅舅家，姨姨家，叔叔家，姑姑家，姐姐家，我都得去拜。给自己亲人磕头倒自如些，可是一出家门，见人就磕头，我很惧怯。土地弄脏衣服倒是其次，主要的是觉着头上戴镯子脸上过不去。一弯腰一屈膝便觉着脸烧，便觉着非常非常的不好意思，非常非常的难堪。还有那腰，那腿，也没有从前软和灵便，直直的硬硬的，磕出来的头肯定会不合乎规范，接受磕头的人肯定会心里不舒服，觉得我这些年人也大了，心也大了，便对他们不恭敬了，便对他们无礼了。两个头磕下去，我没换回应有的回报，一颗核桃枣儿都没得到，反而成了薄情寡义甚至忘恩负义的人了。
　　还有压岁钱。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些年，我每磕下一个头去，总会有数量不等的回报，或者是核桃枣儿，或者是几张皱巴的毛钱。这些年我老了，我磕头没人给钱，反过来，我要给别人钱了。长辈们的钱是非给不可的。晚辈们给我磕头，钱也是非给不可的。三二十元是拿不出手的，那太丢人，别人会觉着你这人事情干得不怎么样，腰包里没有几个钱，是个穷光蛋，非得见人掏出个一百元的票子来，而且是没乱号码的硬邦邦新崭崭的票子，才觉得脸上有光。我和妻子都是工薪族，收入不高，这些年供着两个孩子上大学，囊内羞涩，腰包寒酸。每当我将一张张票子掏出来送人的时候，我似乎是从腰里抽出着一根根的肋骨。疼，也得抽。我是个爱面子的人。
　　今年过年，我照例回了家。回家时，我照例心怀怯惧。回了老家，去过舅舅家，去过岳父家。哈，没想到，他们都不让我磕头，也不收我送给的压岁钱。他们说，都啥年代了，还磕什么头，能见见面就很好了。那些年，说真的，过年还希望你能给我们些钱，好买件衣服置办些零用，这些年也不必了，家里都不缺钱了。再说，你们供着两个孩子上大学，很不容易呢，哪有那么多的闲钱给我们？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哈，拜年真好！
（745000甘肃省庆阳市教育局 李兴义电话 13993469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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