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穷人的尊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33 编辑 <br /><br />　　　穷人的尊严
　　年前，我随单位清收贷款小分队前往虢山大山深处的汶河乡清收贷款，遇见了一幕动人情景，至今还萦绕心头。
　　车过汶河街，黑灯瞎火，我们沿着一条蜿延崎岖的沙石小路，在小山谷攀援直上，快到山顶部，昌河小面包车穿过上世纪七十年代修的曲曲弯弯坎坷不平长约1000米的土山洞，接着又在另一条山谷急速直下，约摸20分钟后，小队队长兼司机冯应周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就到了草沟村牛草阉组欠贷户胡昌兆的家。
　　一只土狗猛扑上来，队员们闪在一边，胡昌兆身体佝偻挡着狗，队员们才大摇大摆进到院内，50多岁的胡昌兆，头发花白，身体瘦小，身穿现在已经不多见的烂衣裳，赶忙让30岁的儿子找来铁链子把狗拴在一棵梨树下，又指使妻子抓紧破木材拌子，端来火盆，点起火。不多会儿，火焰慢慢升腾起来，把幽暗的夜色刺出一点光亮来，我们数人围在火盆旁，身上阴冷的寒气顿觉被驱赶走了不少。
　　冯应周首先打破僵局，说道：“上一次你给了200元钱，答应秋后再还点贷款，不知你准备的如何？”
　　胡昌兆一边拨着柴火，一边低声应答，声若游丝：“前一个月我收的玉米串起来刚干透，范里乡的讨债户就从130里外翻山越岭跑来，逼着我全家赶快剥玉米籽，整整住了5天，把我全年收的干玉米1600斤全部作价拿走。看到我家还有110多斤大豆，也晾干晒好了，声称也要一并拿走，我们一家人也没办法，就帮忙往麻袋里装，可能是人家良心发现了，最后给我剩下15斤豆种。”
　　队员们默不作声，继续听着胡昌兆的诉说：“前两天，我杀了一头猪，因是敬神的神猪，自己不能吃，只能卖。原本卖生猪，一算不如杀了卖肉划算，估计这样能多卖200多块钱。刚杀好，村里的帐户闻讯赶来，纷纷问我要钱。我说作价给猪肉，他们不要，硬要现钱。没办法，我只有背到15里外的潘河街上赶集去卖，只因今年农村普遍收成不好，乡里乡亲都没有钱割肉，将就着过年，150斤肉赶了两个集日也没有卖完，这不，还剩下三大块肉。”
　　队员陈栋接过老胡的话茬：“这样吧，这三大块肉过一下称，算一下价钱，顶你的贷款。”
　　胡昌兆说：“欠你农行钱，你们怎样说都行。前两天我在街上卖，一斤6.2元，现在给你整块拿走，6元钱一斤，这个价钱不信你可以到街上打听，要多算一分钱，肉白送你。”
　　冯应周接着说：“这肉给我们也行，交到职工食堂，你看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必须给弄点现钱，100元也行，200元也中，让我们回去好交差！”
　　胡昌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现金我家是没有一点，也不怕你笑话，就是10多元钱。两个月前埋了我80岁病故的老母，一口薄棺材，还是赊人家的。父亲有病，抓药抓不来，因为我家是方圆附近有名的欠帐户，从前还能到邻居家借来一元半角，现在一点也不行了，小药铺也不给我赊帐，父亲的病只有硬抗着。现在30岁的大儿子也没有说下媳妇，提了好多媒，没有人愿意把姑娘嫁到我家。小儿子高考连续两年上了本科线，但交不起学费，只好放弃，去年乡里救济的4500元，亲戚又帮补了一点，勉强凑了1万元学费上了河南师范大学。
　　胡昌兆扭头和站在身后的妻子商量道：“你能不能到村头的老寡妇家借点钱来，看她最近在山上挖药卖了多少钱，给人家说咱猪肉卖了就还人家。”
　　老实巴交的妻子嚅嗫着小声说道：“让我去试试。”
　　在等胡妻出去借钱的这段空隙，队员褚建峡又挑起一个话头：“听说你原来在木桐乡夜朗坪开采钼矿，现在钼矿价格上扬，你怎么不重整山河，再干一番？”
　　胡昌兆又叹了一口气：“钼矿形势确实好，我五年前投资60万元开的矿口没有完全报废，现在还在。但是县政府把整座矿山一下子卖给了辽宁葫芦岛人，听说人家来头很大，是直接从省里办的采矿手续，根本不买当地政府的帐。农历八月十五，乡长亲自拿着月饼上门慰问，人家根本不理睬，没把乡长当回事。我们从前几十个遗留矿口的矿主找人家要补偿，人家跟我们免谈，一有事就直接找到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指使公检法人把我们的遗留矿口全部炸掉，根本不给我们讲理。当地老百姓，要求占地补偿，围攻矿山领导，人家又找到县委书记，第二天公安局抓走了不少闹事群众，这样，一来二去，我们谁也没有办法。”
　　队员燕建庭打量着这座在深山沟里出类拨萃的二层楼，问道：“这座小楼是什么时间盖的，花了多少钱？”
　　胡昌兆象接受讯问似的说道：“提起话长了，1988年我在灵宝挖金矿，确实挣了100多万元，1990年花了5万元盖起这座小二楼。后来，开辉锑矿，三家合伙打了两个黑洞，赔了100多万，从此就开始走下坡路。我不服气又去湖北的姊归县开金矿，矿口打了100多米深，这时，当地政府说怕我们的洞口将来三峡大坝聚水灌进去，导致山体坍塌，强行封洞，要求我们洞口打多深，就灌进去多少水泥。没办法，我们只有丢弓舍架跑了。最后剩下1200元我又到邻县的兴山县继续找金矿，一条薄薄的矿线没几天就吃掉了我仅存的1200元。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就回到卢氏，在朱阳关开金矿，又赔得一塌糊涂，这样就彻底翻不了身了，老实本份在家种地。农行贷款6万元，人行典当行贷款18万元，信用社贷款12.5万，储金会贷款2万多。后来储金会倒闭了，让私下一对一对帐，照我头的就有二十多家人。这十来年，债主没有一天断过。”
　　这时，老胡的妻子从外面回来了，从口袋里摸摸嗦嗦掏出一把零钱，说道：“村头老婆这一个多月挖药积攒了74元钱，我全给它拿来了。”老胡妻子如释重荷的样子。
　　冯应周喜出望外，接过那一沓钱，点了起来，突然感觉到不是滋味，扭头跟陈栋商量：“这钱是老胡借别人的，我看是不是只收50元就行了？”
　　大家一阵沉默，齐声附和道：“不少！不少！！”
　　这时有人提议：“我看猪肉咱也不要了，刚才老胡爱人说这几年光景都没吃过猪肉，是人都有一点同情心吧，何况这几块肉还是顶邻居的帐钱，我们拿走了，邻居肯定吵闹着不行。”
　　有人说：“钱我们少要可以，猪肉必须全部拿走，要不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大声势，钱没钱物没物，回去怎样向行长交待？”
　　队员们为此争辩不停。最后还是冯应周一锤定音：“这样吧，肉我们拿回去一块，是个意思。”
　　老胡掂起称一称，是14斤肉，又找来塑料袋帮我们包装捆好。陈栋说：“回去给你拿来正式还款收据。”老胡说：“没事，我相信你们！”
　　“老胡确实太可怜了，但又非常讲信用，从不耍赖。我个人掏腰包救济老胡50元，谁要挡我我跟谁急！”冯应周说着就掏出一张50元钱来，递给老胡，声泪俱下：“这是兄弟我的一点心意，你无论如何收下！”
　　老胡死活不要，两人推来推去，一个硬给，一个不要，已经发动的车走不了，足足有5分钟。一旁的胡妻也哭个不停。这时，老胡扑通一声跪在车头前：“我欠农行的钱还不了，你还掏腰包让我过年，我实在不忍心！”
　　几个队员见此阵势，立即下来把老胡从车前连抬带抱到路边。老胡挣扎着哭喊着，扬起手中的50元钱还是不要。
　　面包车趁机一溜烟开跑了，同车人无语，哽咽声一片。
　　茫茫夜色中，一群心灵窗户亮堂敞开的男子汉相互坦露着真诚。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大家的情绪才缓了过来，陈栋说：“大家看，当冯应周接那50元钱时，老胡还坚持让妻子把剩余的24元一并给冯应周，他根本没有赖债的打算，我认为这就是穷人的尊严。不论你社会地位穷富贵贱，我们每个人将来都会平等的通过坟墓去见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