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羊倌 小羊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34 编辑 <br /><br />　　老羊倌　小羊倌
　　老羊倌放了一辈子羊，八十年的草枯草绿的岁月把他的腰一点一点推成了九十度，和他的羊群站在一起，他也像一只老羊。
　　他其实早就没有羊群了，他的羊群分给了三个儿子，就像他这一辈子的光阴这一辈子的精力，都分给三个儿子了。
　　他独自住在草滩里。他把三群羊又合到了一起放，每一只羊的耳朵上都剪着记号：里勺耳子、外刀把子、双茬茬，这些记号为每个儿子的财产作证，就是耧下的羊绒剪下的羊毛也各是各的放好。
　　清晨，羊醒了，老羊倌也醒了。去圈里看一眼羊，回到屋里开始生火做饭，拨一碗面疙瘩，或者搅些面糊糊，拌些辣子醋热热地吃下，一颗牙也没有了，不过胃口还不错。吃饱了，老羊倌把羊从圈里放了出来，自己牵着一只毛驴缓缓地走到一个芨芨墩跟前，借着那个高度爬到毛驴背上。羊群看到老羊倌坐好了，也开始咩咩地向前走。
　　都是走熟的路了，羊走走停停，在进食也在消化，草在嘴边慢慢变矮，羊粪蛋蛋又抛到了青草丛中。老羊倌在毛驴上摇摇晃晃，说不清是为什么，这一辈子坐什么车都晕，包括手扶拖拉机，为此，他几乎不进城，不习惯，就骑这毛驴不晕，就这毛驴懂他。到了一眼泉边，羊群快跑着凑近喝水，挤挤挨挨的，老羊倌急忙下了毛驴，吆喝着，防着哪只羊别让抵到水里去了。
　　太阳高高地照在头顶上了，羊累了，老羊倌也累了，在暖暖的阳光里，在柔韧的草地上，在天地间的寂静里，人和羊都睡着了。
　　一觉醒来，太阳正偏西走着，羊又开始吃草了，老羊倌不再跟着，慢吞吞骑着毛驴先回屋了，提着路上捡的牛粪和柴草开始生炉子，他也饿了，要做饭，羊群会自己回来的。再拨一碗面疙瘩，或者搅些面糊糊，再拌些辣子醋热热地吃下。胃里暖暖的，弓着身子站在小屋门口，在橙红色的傍晚里，羊群缓缓地流淌过来，老羊倌搓着手，眼神也暖暖的。羊群进了圈，圈里的几十只小羊羔顿时欢天喜地，老羊倌一只一只抱着帮它们找到自己的妈妈。
　　多少年来，有多少这样乖巧可爱的小生命在他手中降生。在滩上，刚产下的小羊羔还湿漉漉的，老羊倌总是用最快的速度生上一堆火，几个小时后，小羊身上烤干就活蹦乱跳了。冬天最冷的时候，没处取暖，老羊倌索性把小羊也焐在炕上，同吃同睡。在滩里，每一个春天、每一个夏天、每一个秋天都没什么不同，一个个寻常的日子就跟着太阳东升西落。
　　在一些温暖的日子里，偶尔孙子也会跟着父母到滩里来看爷爷，老羊倌高兴得话也多了，这只羊吃了多少草，那只羊又下了一只羔，跟在羊羔一样的小孙子后面絮絮叨叨。这激发了孩子的兴趣，暑假时跑到滩里缠着要帮爷爷放羊。
　　小羊倌终于骑着毛驴神气活现地押着羊群出发了，羊群被催得快跑了一阵，又回到了不急不缓的习惯，走走停停，不再理会身后稚嫩的吆喝。小羊倌又转头催毛驴，骑着毛驴跑出四五十米，然后翻身下来，坐到草地上，看着羊迎着风吃着走着慢慢靠近，小东西嘿嘿笑着把手中的放羊棒甩出，羊群一阵小小的骚动，都折过去吃回头草。小羊倌仰头躺下，看天空，看天空上羊群一样的白云，白云也是东游游西荡荡，没目标没方向的样子。看了老长一阵，小羊倌叹了一口气，时间走得还没有白云快。坐起来，和羊群打了个照面，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又转了过来，迎着风，勇往直前的样子。小羊倌搂过一只小羊在草地上翻了一阵儿跟头，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情绪怏怏的，朝着羊圈的方向发呆。远处，一个黑点慢慢移了过来，越来越近，小羊倌眼睛开始发亮，爷爷，他朝着那个佝偻的身影有点委屈地扑了过去。
　　在羊羔成长的过程中小羊倌也渐渐长大了，还进了城，突然有一天，他想起了一辈子蹲在草滩里的爷爷。那一天真是很认真地想，不过怎么也想不明白，在那些空旷如草滩的孤独里，在那无数草枯草绿的日子里，仅仅面对着一群羊，爷爷的心里都想些什么，看他八十岁了还红扑扑的脸庞，他的内心，也如蓝天放牧着白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