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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姥姥

2021-12-23叙事散文周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38 编辑

             姥姥虽然总是喜欢涂抹一些关于心情的文字,可我却始终找不到一支合适的笔来为姥姥写些什么。就如同想泡一杯好茶,却生怕淡了沏不出那份……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38 编辑 <br /><br />             姥姥
  虽然总是喜欢涂抹一些关于心情的文字,可我却始终找不到一支合适的笔来为姥姥写些什么。就如同想泡一杯好茶,却生怕淡了沏不出那份醇厚的味道,浓了又失去了茶叶本身特有的芳香。或许,当一个人用毕生的心血和爱支撑起一片天明媚的蔚蓝,赋予了一个家坚强的希望时,酸甜苦辣的岁月就已经被诠释得从容而温暖了。一如脚下的大地,天边的夕阳,无言自厚重,不语也温柔,说出来反而苍白。然而有些东西,在心里堆积得久了,那感动慢慢变成一座山的呼唤,一种压在心里、不能不说的凝重。
  姥姥这一生走过了太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是她心里忧伤的疼痛。十七岁那年,沧州老家闹饥荒,新婚不久的她和姥爷就匆匆地踏上了逃荒的路。那是一条漫漫的长路,长到当她仓惶不舍地离开村口那棵老槐树时,绝对没有想到那是她与故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离别。在以后大半生颠簸的时光里,她再也没有回去过。老家成了她心里种下的一份思念,不敢提及又魂牵梦萦,害怕面对又渴望交流。然而在那样战火硝烟的年代,纵是故乡也已山河破碎,流水呜咽,回又能回到哪里去呢?和许许多多闯关东的人一样,他们也流离到了关外,辗转走过锦州、哈尔滨、牡丹江,却都没有呆长过,最后落脚在了沈阳。时值今日,姥姥和我提起这段经历时,还是习惯性地称那边为关外。我知道,在她心里,那是一道苦与泪铸成的关。"闯关东",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多少人心中抹不平的伤痕,擦不干的泪水。走出关外,哪怕一步,回头就再也望不到故园的沧桑,望不到失落的家乡,这其中的辛酸,又岂是一个苦字了得。
  到了沈阳后的姥姥没有找到工作,姥爷也只是寻着了蹬三轮的营生糊口而已,每日奔波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艰难地赚着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他们的日子过得拮据而紧张,而那个时候,大舅二舅相继降生,更是让这个贫困的家陷入困境,入不敷出。为了补贴家用,姥姥只得四处找零活儿干,她白天扫大街,晚上给人做衣服,还为街道糊过火柴盒,糊得手都酸了也赚不了几毛钱,却还是得为了每一分钱而坚持着干下去。有时一糊糊到深夜,熬得眼睛发红。舅舅们懂事,经常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惺松的睡眼说:"妈,你睡吧,我帮你糊。"生活再怎么难、再怎么苦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她搂着两个孩子暗自垂泪。背负得起的是生活的沉重,承受不了的却是亲情的愧疚。
  在姥姥的用心操持和精打细算下,家里后来的日子好过些了。姥爷用帮人扛煤搬货赚来的钱给姥姥添了新衣服,姥姥说她当时幸福得像个少女,却仍嗔怨着说姥爷多花钱。姥爷呵呵地笑了,他说:"钱以后再挣啊,三轮一转,香油白面啊。"于是两个人一起笑,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在那样物质匮乏、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能让一家老小吃上香油和白面成了姥姥最奢侈的梦想。我几乎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在辗转迂回,挣扎在生活的边缘,把一个家庭张罗得井井有条,把几个孩子全部拉扯成人的。贫穷的日子里,是她撑起一个家的希望。
  大舅13岁那年,姥姥和姥爷把家安到了现在的地方,渤海边一个安静的小县城,一直到今天。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里时,姥姥说这是块养穷人的地方啊,我和你姥爷走了这么多年,就想踏踏实实地好好安个家。妈妈和老姨都生在这里,六口之家的日子在她操持下清苦却也幸福。然而大舅15岁那年,由于生活所迫,还是早早地离开了家,到市里的工厂当了装卸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过早地背上重负,结果没有发育起来,落了个矮胖粗短的身材。提起这个,姥姥总会难过上好一阵子,反复地说对不住自己的大儿子。然而在那样的艰苦年代里,谁又能说这是她的错呢。

  后来姥姥又送二舅当了兵,人都说她有见识,她脸上笑,暗地里却悄悄地流泪。儿是娘的心头肉啊,千里相别,如何不牵肠挂肚。二舅走的那天,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戴着骄傲的大红花,她拉着母亲和老姨,追着跑到车站送出好远,直到看得列车开走没了踪影。二舅当兵几年,便有一封封的信,从遥远的南国,飞往家乡的小城。她不识字,总是要等放学回家的妈妈和老姨一遍遍地念给她听,然后小心地用红线把那些信按日期捆好,宝贝似地珍藏起来,压在箱底,时不时地拿出来抚摸。
  二舅退伍后分到了市里的机关工作,姥姥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当年我送儿子当兵没错,如今有出息了。"欣喜之余,是淡淡的失落。孩子有出息了,离开家了,在另一个城市里打拼,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在他乡的土地上繁衍着自己的希望。大舅也在市里落了户,母亲和老姨倒把家都安在了她身边,于是她就总对别人说:"我好福气啊,儿子们在外地,女儿女婿陪我过,多好啊。"
  像许多传统的家庭一样,我和弟弟从小都是姥姥一手带大的。从呀呀学语到蹒跚学步,每一点成长,都是她的心血。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却用一辈子的坎坷经历换来的朴素道理,塑造了我们的人格和风骨。告诉我们做人要有志气,要诚实善良,要学会把别人放在心上,懂得友爱和关怀......许许多多令我们受益终生的深刻道理,就是在饭桌上、在聊天时、在夏日纳凉的午后,从她的碗里,自她的口中,由她的扇柄间自然流露出来的,如潺潺的春水,在不经意间将我们幼小的心灵灌溉。
  然而对于我来说,对姥姥却有着另外一份特殊的深情。听妈妈说我刚出生时身体就特别弱,经常发烧、感冒,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来。后来医生用全家听不懂的术语描述着我的危险,要给我抽骨髓化验。看着我难受的样子,妈妈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无助地流泪,爸爸也闷头吸烟,唉声叹气。别人甚至劝他们放弃我,再生一个。而姥姥却不信这个邪,把瘦得脱了形的我从医院里抱出来,抱到她的热炕头上,用鸡蛋汤硬是一口一口地把我喂活了。不知是不是命运对她一片苦心的回报,后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好,很少再生病了。而我却知道,如果说第一次生命是母亲给的,那么这第二次生命就是姥姥给的,是她让草的柔弱成长为树的坚强。多希望如果我真的是树,不会移动,不会迁徙,会把根深扎在故乡的土里,但我不是。我是一棵离开了故土的树,移植到了他乡的土壤里,尽管也有自由的空间和阳光雨露的滋养,然而当故园的风从海面吹过来时,还是会在秋的背后扑簌地落下叶的泪来。我们都长大了,却都一个个地离开了姥姥,就连最小的弟弟也考上了大学,我也不再是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小黄雀了,整天缠着她讲故事,撒娇地说她永远不老。忙碌的工作和无谓感情里的挣扎,让我们都忽略了她的孤独。
  华年逝水,她真得老了,有时会像孩子般感到孤单。于是就盼着过年,盼着儿子、儿媳带孙子、孙女们过来,团坐在她身边,承欢膝下,亲昵地喊她奶奶,直喊得她心都软了,流下欢喜的泪来。平时一家人各忙各的,就只有在过年的餐桌上才能团圆。每次吃团圆饭时,姥姥总是会暗示我们先停下来,然后自己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什么,也是在许愿吧。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愿望,也从来没有问过她。也许是关于祝福,也许是关于我们的前途,总之是关于爱的。她胃口不好,满桌子的菜吃不上几口,然而看着我们的香甜便是满足。

  而相聚的时光终究太短暂,过了初一,孩子们又得走了。按惯例,每次离别前我们都得照张全家福。儿孙们把她让到中间坐下,左右簇拥着,站成一圈温暖的圆。她平时不爱照相,总说人老了不上相,此时却异常兴奋地央人多照几张,照好后还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愿起来。她知道,一家人这样散开后,就又离她而去,各奔前程了。盼了一年,等了一年的团圆,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一年一年,全家福上的人口在逐渐增多着:大嫂、二嫂,后来成了四代同堂。看到做了太奶奶的她欢喜地抱起重孙女,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时,我想起多年前母亲还有我,都曾这样被她温柔地抱在怀里,亲昵地疼爱着,有一种温暖,穿越时间的冰冷,热切地传递过来,拥抱着永远的亲情。真得希望有天我们能一起,照出一张永不分离的全家福,让姥姥脸上的笑,永远灿若菊花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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