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河道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30 编辑 <br /><br />太阳照在河道里
　　可能你没注意,也可能是你由于熟视而没在意,在一些河道里,有这么一群人,一年四季挥汗如雨,进行着掏沙的繁重工作。而许多次,我把他们的劳作只是浮浅地看作了一幅美丽的画。而当我真正接近了一位掏沙人时,我才真正理解了他们。其实,执著的他们是城市中的农人,只不过是在另一块土地上诠释着劳动、诠释着生活而已。也正是这样,我愈发敬重他们及像他们一样艰苦劳动、执著生活的人们!
　　　　　　　　　　　　　　　　　——采访手记
1
　　渭河悠悠。
　　汤汤的渭河水在北道城区甩出了一个很大的弯，冲击出了一片宽阔的河道。大量沙子淤积，衍生出了一群掏沙人。
　　老张从事掏沙断断续续有五年了。
　　汗水比沙子沉重。
　　铲起河里的沙，投向钢丝网，刷刷的声音一泻而下。汗水滚落至砂石上，河流里，无声无息，甚至溅不起点滴的水珠。雨水落到脸上，再滚入水中，便有水珠小小地跃动——经过脸的雨水，有了高度，高度使水无法保持沉默。
　
　　一个筛沙子的网，一把铁锨，便是老张营生的全部家当。他的工作从日出前开始。咬几口干馍馍，便一头扎进沙子。老张的工作是这样的：在入膝的水里，弯下腰，铲沙，用力送至砂网上。一种简单、机械，而又高强度的劳作。头顶太阳走过，风在遥远的天际，一群与老张一样的掏沙人，他们的喉咙永远干渴，脖子上的汗褡子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偶尔停下来擦一把汗，偶尔停下来看一看毒毒的日头，偶尔撑起盆罐，畅饮一气凉水……
2
　　或许你不承认，其实，有很多次，我们在夏天，把渭河里的掏沙人当作一幅很美丽的画卷，来消遣我们晚饭后的时光。——渭河中间淤积起一块高突地，夏季的时候，蒿草丰茂。很多次，有一位老人在里面放牛。河中央，牛、采沙人，加上快要落山的太阳、斜飞的鸽子，风顺河道而来，清新而惬意，一个傍晚便悠然地结束了。而此时，是采沙人最出活的时候。风凉凉地吹着，大方头锨频繁地动着，余晖给他赤裸的上身镀上了层金黄，肩上肌肉突暴，雄健有力。曾遮挡太阳的草帽被石块压着，伏在石子上，帽系被风吹动着，轻轻拂动……一群劳作的人，一群消闲的人，老张在此时有什么想法？或者有埋怨吗？当我这样问他时，他淡淡地说，这时候就晓得拼命多掏些沙……
　　劳作是艰辛的，但他们却有着非常良好的心态。在很多时候，我们常会听到这些采沙人吼一嗓子秦腔或唱一曲山歌，解乏解闷。老张就爱唱“拾黄金”，声形特有陕西名角孙存蝶的风范，“说我穷，道我穷，穷人干下了穷营生。那几年，我运气好……”诙谐幽默，听起来很是过瘾。还有一个唱山歌的，一次唱：
　　采沙人，洗沙人
　　采尽河中沙
　　洗尽河中水
　　千层楼，万层厦
　　我要住来
　　头儿晕，眼儿花……
　　唱词特有意味。唱完，其中一个打趣：想住高楼大厦，你还没有那命哩。对曰：高楼大厦我才不住哩，跟个笼一样，家里的房院敞大敞大，自由活络，舒心哩……
　　说说闹闹，一天的艰辛、困乏，在这秦腔山歌声里，减轻了许多。
3
　　老张是这样走入我的视线的。
　　季节慢慢入了冬，渭河越发小了。河床上的坑洼里，结起了冰块。采沙人也慢慢少了。后来，像被风卷走了似的，河畔里只剩下了一位采沙人。冷风从河道肆掠而来，真冷啊！采沙人穿着齐腰高的水泥鞋，浸入冰水中。明天后天他还会继续掏沙吗……
　　一场大雪突降。突降的大雪，给这座城市穿上了一件圣洁的大衣，这座干渴的城市因之而滋润、而美丽。小孩子欢呼着，掷雪块，姑娘艳美的衣裳因之而生动，就连老人，踏雪看天空，一脸的喜气。
　　好大一场雪！
　　渭河滩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只是那河水，硬生生将这大被子剪出了一条曲曲折折的痕。雪使采沙人无法劳作，渭河滩确实空旷寥寂了起来。可没过几日，雪一消融，采沙人又倔强地开始了劳作。
　　一个星期天，我走近了采沙人。于是，我认识了老张。
阳光很好地照着，但还是很冷，老张满头脸的热汗腾腾着。沙子冻了一层，铲起来很是吃力。
　　老张是北道北山上人，家里有两位老人，两个未成年的娃娃，媳妇照看着。一年没啥收入，要缴各种农村税费，粮食够吃，就是没钱使。家里人有个头痛脑热，就硬扛着。把收种庄稼的节气倒开，长期在这里采沙。自己拿一些面、酸菜，在窝棚里做着吃。一般是吃一个星期，完了才回趟家。老张的窝棚很是简陋——用一些砖摞起的墙，上面压着油布，光线很暗。老张就生活在这个棚子里，白天进行着高强度的劳作。生病了，也就躺在这儿，捱着，有一次高烧，他硬扛着，迷乎了好几天，把工友都吓坏了。还有一次，几个人来抢劫，却没抢到钱，让劫贼很失望……
　　老张的生活确实很是艰辛。在我们闲聊过程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苦和累,但老张却把这些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我问累不累，他说不觉得，一天要生活，就得动弹，闲着哪成，又没别的手艺，就有力气……
　　沉重的家庭负担,沉重的生活,可在我们交谈过程中，老张始终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叙说着采沙，叙说着艰难的生活，像叙说农事一样坦然。最后我问收入，他很含蓄地说，今年干活能成，过一晌回家，给老人称些茶叶、鸡蛋糕，给媳妇娃娃扯些衣裳，过个好年……
4
　　在一个冬日的上午，在渭河干冷的河道里，我与采沙人相视而谈。外表拙朴的他，使我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意和感动。我们平日常听到一些抱怨的话，浮躁的人事，苍白的生活，其实，我们的生活充满生机，欣欣向荣，我们只是每天肤浅地沉醉其中，而从没认真思考过而已。正如他所言，他采沙石是一种生活，我从事单位工作也是一种生活，生活对每个人而言，都是艰辛和责任，只是生存方式不同，其实就无所谓辛苦和累了。“每个人一天要生活，就都得动弹”——对生活的一种执著，很朴素的真理啊！
　　老张他们是城市中的农人，与面向土地的劳者一样，每天亲近阳光，渴望清风，而又担心风雨会耽搁了劳作。他们行走在农村与城市之间。播种完了，收获间隙，便由土地走入另一种形式的土地，或者，一些是家里比较富裕的劳力，于是，便带着父母妻子儿女的期望，走到这里。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掸掸鞋子上的田土，甚至还穿着被麦芒刺扎过的衣服，便在沙滩上开始新的耕耘。他们舍得投入力气，他们与沙子称兄道弟，与膝下的水水乳交融。偶尔地停顿一下，便想父母，想妻子，想儿女，想家门后的那只大花狗。他们才突然觉得少了什么，是那鸟鸣？还是那归圈的羊儿的乱叫？——想着，美美吼一嗓子秦腔：前面走的高文举，后面紧随张梅英，高文举打坐花亭上……
　　重新埋下头，手里的锨挥舞得更快了，汗水似雨，叮咚着滴落……工期要紧，出活要紧。于是，他们心中默默地祈祷：阳光啊，你普照大地，风雨啊，你暂不要来临……
　　明天 ，老张还要继续采砂，与阳光为伍：热的空气，热的汗水——沉重的沙石下，是热的生活，是幸福而充实的日子……
　　写这篇文章,我是基于这么一种认识和感受：在艰难的条件下,热爱和执著生活的人是可敬的。于是,我用阳光般的文字叙说老张的生活。但遗憾的是,我这大笔大笔的抒情,还不足以反映出老张及像老张一样从事这个繁重体力劳动者那光彩照人的精神的。可令我释怀的是：在此文的写作过程中,我始终是带着真挚的情感写老张,并努力能写出其让人感动的那种精神来。同时还侥幸地想,老张的这种精神能感动一个个善良的人们,从而能使好多人能驻下身子来关注乃至关心我们身边一位位像老张一样生活的人，这，是本文的初衷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