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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想念母亲

2020-09-17叙事散文梅园星语
25年前的12月1号,呼啸着北风。我在远离父母的黄河堤坝的工地上吹了一整天,人快冻成了冰,很晚才回宿舍喝了一碗热汤。安歇下来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入睡,又听到急促地敲门声,电话总机室值班的丽姐叫我赶紧去接电话,有我家的长途。听筒那边是父亲
25年前的12月1号,呼啸着北风。我在远离父母的黄河堤坝的工地上吹了一整天,人快冻成了冰,很晚才回宿舍喝了一碗热汤。安歇下来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入睡,又听到急促地敲门声,电话总机室值班的丽姐叫我赶紧去接电话,有我家的长途。
听筒那边是父亲低沉的语调:“闺女,回家来,你母亲病危了。”之后,我再也没听进父亲又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腿软,几乎走不动路。
单位的司机出公车从阜阳旁晚才回到封丘。可是又没有其他的代步工具。我只能去惊动他跪下来求他帮忙送我回家。
两个小时的路程,我觉得很漫长很漫长,长得我想尽了无数遍母亲的样子。将我与母亲相处不到十年的碎片拼装组合在一起,完整了一个爱过,恨过,却又依恋的不能失去的母亲。
8岁那年我从上海被哥哥接回到湖南的芷江。我躲在哥哥的身后打量这个洁白美丽,却又那样虚弱的女人,我惊恐这突然而来的喜悦,我甚至半信半疑。
2岁我就离开了在四川大凉山修建成昆铁路的父母。我对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称谓也是生疏的。在孩子们可以轻易说出的名词,与我却很难。我在上海生活的这个大家庭里,可以呼唤太姥姥,姑姥姥,姨姨,嬢嬢(舅妈),唯独无法叫一声妈妈。其实,我晓得,母亲这个词包含了太多纵容的爱。她温暖了孩子们的一切饥寒,病痛,委屈,孤单。虽然,我没有饥寒,拥有与同龄人一样的玩乐,但是,却缺少了一份生命里任何人无法替代的关怀。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缺失愈发刻骨铭心。
几年来,与我最亲密的是感冒发烧拉肚子,我的身体柔弱而敏感,发育也很迟缓。在大都市里又能如何?无非是打扰人带着自己去医院反反复复。很小的时候不觉得,越是长大越是发觉,那种被人厌烦讨嫌的鄙视生活比生病的疼痛更令人可怕。于是,我渴望有人关注我,用心地疼我。我开始有了心事,收起了天真烂漫的容颜,变得孤僻,甚至固执与反逆,不顺心就会赌气。然而。这些换来的是更多的指责或者突然的一记耳光。这一刻,我才觉得没有母亲的家,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我开始在小小的胸膛里滋长一种情绪,利用关在小黑屋子里的暗淡时光发酵,把无数次心里默念却没能说出口的那个无形的词,通过热血骨骼汇集的力量,用气息冲出舌尖的强烈,像狂风暴雨般彻底地表达出来了。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母亲,一遍遍的无所顾忌,直到嗓子咳出血来。虽然母亲还是没有出现,但是这个无法完整形象的词让我不再害怕黑暗。
孩子毕竟是孩子,身上的伤,很像下了一场寒霜,在太阳的温暖下就会散尽踪无。走进母亲的怀里,我心中那个由隐痛包裹的块垒,慢慢被母亲的爱融化了。我通过有形的母亲开始重新认知这个词。她虽然虚弱,全身瘫痪在床上,依靠我给她打病号饭,或者,踩在板凳上给她做热汤,但是,她的气息是最暖和的,她的味道是最甜香的,她用薄唇给我的亲吻是最温润的,她的手也是最轻柔的。她满足了一个儿童最本能的渴求,肌肤亲近以及心灵被呵护的安全感。虽然,这种幸福的光晕来得晚一些,却真真切切地笼罩过我。我可以不用虚化幻想一个母亲,她就鲜活的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甜腻腻的喊一声,喊无数声妈妈,可以与其他的同学一起玩耍时,用“我妈说了”这样的句式与她们交流,可以在生病的时候不用担心被人讨厌,可以撒娇,可以被温暖的抱上一整个晚上。我还可以完整的写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真实到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甚至到那条细小的眼角鱼尾纹。只要能与母亲在一起,再冷的天我都不怕在河边浣洗衣衫被单,再热的日子,也不怕为母亲烧火做饭。
只是好光景总是短暂。母亲大病康复后,军医的做派又回到她的身上。她对工作严谨认真执着,把全部心血和曾经给我的亲切都给了她的病人。反过来我发觉母亲这个词竟然还有另一个层面。就是为了达到她认为的那种好生活,她不惜一切为她的孩子设置道路,一步步计划和要求,甚至是严厉与苛刻的,却全然不顾她的孩子到底需要什么,也没有去关注和沟通一个进入青春期少女迷茫的内心。我在她高压的管制下失去了浪漫与自由,隐忍着委屈着接受了单调的往返学校与医院的学习生活。因为心里,有一个小小的祈求,只要能与母亲在一起,听妈妈话,又有什么不好呢?
尽管这样, 13岁的我还是又一次在母亲的计划下离开了家,离开了她,来到现在我居住的小城亲戚家读书。虽然间距坐火车不到两个小时,但是,我与母亲还是聚少离多。况且新环境的学习生活,全部依靠我独自面对。我的内心深处那个缺失母爱的顽疾再次死灰复燃。整整两年我从渴望母爱演变成了一种仇视。我在这样的负能量里读书生活。虽然我的成绩在学年级排名第一,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甚至觉得我是在为母亲学习,我一切是在为她而活着。
是的,我的生命是母亲给的,我本该就是为她而活。因为过度透支母亲再次病了。她几乎一夜就老了,头发也白了,再也不能恢复她的元气了。我被召唤回到那个小山沟的小站上,又可以朝夕陪着生病的母亲。只是我少了那种天真的欢喜,更多的是怜悯这个落到这种田地的女人。一年后,父亲调动,我们全家都到了我现在生活的小城。我再次转学进入高三,一边读书一边照顾母亲。而此时的母亲愈发的衰老,但是却可亲了许多。
读了一年高三,我考上了开封一所高校。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母亲硬是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与父亲一起送我。我知道,那是她父亲的老家。尽管开封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但是,母亲还是满怀欣喜地领着我,认了认以前居住的老宅,就在车站附近的天地台街上,虽然已经改变了母亲小时候的模样。但是,还留存着只有她能感知的那种家的味道。我在那个古城生活了四年。母亲再也没有去过。但是,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我。每个月我会准时收到母亲寄来的生活费。起初我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班里的同学也都是父母给寄的。况且,我家的条件还可以,父母都是离休,工资也不少,供我读书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大二我回家过年,父亲才告诉我,母亲为了给我寄钱在路上犯了心脏病,差点就回不来了。可是,她非要坚持亲自去离我家很远的邮局给我寄生活费,汇款单都是在家一次写好的。每个月她都在日历牌上记下明显的标记,要求自己必须准时,4年没有耽误过一次。她说这样她才可以放心踏实。
心脏病,高血压3级,糖尿病以及糖尿病的并发症等等,所有的病痛都在折磨一个人,就是我的母亲。但是,她依旧乐观地活着。她给邻居们说,“我有一个心愿未了,就是要与我家唯一的小闺女生活在一起。她有太多地方需要疼爱。”听到这些,我的心一下子好像被什么戳穿,所有的气都漏了,瘫软的撑不住我的身体。
从这一刻起,我开始理解我的母亲。我更加觉得她的可怜与孤独,哥哥与我都不在她的身边,她是怎么过得?虽然有父亲相伴,但是,一辈子了,军人出身的父亲,也是一贯的暴躁脾气,母亲又受了多少委屈,她能与谁说呢,况且身上还有这么多病痛,她只能一个人硬挺着忍耐与等待。她或许心中有一盏如灯的希望,让自己的身体再年轻一次,不再为工作,而是为了她的孩子们。
从学校毕业,尽管我们都努力了,可是我回家的指标还是被人顶了。我去了封丘一个小村庄的单位工作。我再次与母亲分离。虽然依旧是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却觉得如此漫长。漫长的害怕渐渐老去的母亲会等不及。
我的担忧在12月1日这天突然的降临。母亲真得等不及了。这一次,是我回家了,而她却走了。61岁的母亲,两天没有吃东西,清洗干净了家里的衣服,都叠好放在柜子里。当天上午找了一张新的五角钱,交了12月的党费。晚上9时许,大面积心梗,不到20分钟,速效救心丸在嘴里还没有化掉。她就匆忙地没有留下一句话地走了。
见到母亲,跪在她的床前,心中涌动的情绪,又一次冲出喉舌,我无所顾忌地嚎啕,撕心裂肺地一遍遍哭喊着母亲。而我的母亲依旧听不到,陌生地从我的面前飘过,渐渐远去。我与母亲相处不到十年的光影,就这样,一下子浓缩成一个点,忽地飞向了天空,融入了星河。
在我的生命里,用这种惊动天地的方式呼唤母亲,感受母亲这个词带给我的震撼,仅有两次。然而这也是烙印在我身上想念母亲的疤痕。25年了,每年的这一天,12月1日,我的这道疤痕就会流血。
这道疤痕也告诉我,无论我再有无尚的事业,再有繁忙的工作,我都不会让我的女儿,在幼小的时候缺失母爱。因为一旦缺失将很难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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