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望无垠的蔗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36 编辑 <br /><br />　　当我驱车经过一处甘蔗地，情不自禁的看了又看那紫红的蔗杆。蔗田间还嵌有蔬菜、大豆、水稻、番薯……我记忆中的童年的干蔗是绿色的杆，高高的，一节节有竹子般的清秀。
　　泮野，外公的村子，盛产绿杆甘蔗，那是糖一样甜美的村庄。座落于丘陵和江流之间的泮野村，甘蔗也许汲取了芬芳的沃土，才有那蜜汁一样的水分。丘陵的葱翠，如一扇秀丽的屏风立于村后，江流的蜿蜒，像一条巨蟃在村前闪着银光而过。蔗林，就在江的对岸整片整片的铺展，一望无垠，清香的风里因此也有了些许甜味……
　　小时候我穿草鞋，有时也赤脚，和小伙伴噼啪噼啪地踏着那座两边没有栏杆的小木桥跑过去，奔向那高高的一望无垠的蔗林。蔗林里有很肥很嫩的兔草：兔奶草轻轻一折会从断处渗出白色的乳汁，金金草在阳光底下会发出七彩的颜色，粘粘草会发出一种嫩嫩的声音，这些都是兔们最喜爱吃的佳肴。炎夏在蔗林里拔兔草可以不戴斗笠，只有正午的太阳才会从高高的蔗林尾梢照进来，在蔗林里投下斑驳的碎片。偷吃甘蔗是件非常惬意的事，踩断一根甘蔗，发出一声脆脆的嘶叫，在膝盖上双手一扳，两段，再一扳一扳，四段。那绿色的蔗皮咬起来很硬，吃到节疤还会伤牙齿，但那汁液甜得直沁心扉。我的几颗乳牙都是在啃甘蔗中牺牲的，牙齿在童年无数次的甘蔗啃咬中得到了磨练。
　　拔完一篮子兔草，我们不会忘记在篮底暗藏几段绿色的甘蔗，路遇扛锄挑担的村民，不禁也怦然心跳，生怕被揭穿了秘密说我们是小贼。
　　总常常喜欢跟伙伴们去江对岸的蔗林里拔兔草，累了，就在垅间仰卧。沙沙摇摆的蔗林尾梢，白云在蓝天上千奇百怪的变幻、飘游。远方吹来淡淡腥味的海风，一阵一阵的荡过蔗林的上空，蔗林婆娑起舞，沙沙声此起彼落，间或夹杂了尖利的啸叫。我们难免口馋，探知蔗林外没人，总会折断一根甘蔗来偷吃。甘蔗，没到成熟的时候，吃起来不够甜，只有蔗脑才甜。这样吃甘蔗是半浪费的，白糟蹋了一根本来可以再长高一大截的甘蔗，若被村民逮住这是不客气的。
　　蔗林里常有不知名的鸟被惊飞，扑打翅膀的刹那间会把大家吓了一跳。田鼠吃地瓜、地梨、水稻、小麦，也吃蔗脑，听见脚步，它们如一支箭嗦的一声就从地头射向地尾。有时倒霉会遭遇老蛇，左右弯曲着身子游动，在我们的惊叫声中钻如地洞。为此我们望而却步，不敢近前，只得乖乖绕道而行。
　　天凉的秋冬之交，是甘蔗收获的季节。勇舅凯舅和乡亲们背了柴刀走进那整片整片的蔗林，淹没在那片绿海里。一路砍过去，蔗林就摇晃着尾梢倒下去。收获后的田野躺着一捆捆甘蔗，变得更加开阔而辽远。匿藏其间的田鼠、蛇、鸟们会一一被发现，它们的老巢都暴露出来，来不及逃脱就会当场毙命。偶尔会发现黄鼠狼，整个蔗林呼声四起，人人喊打，热闹非凡。大人在劈砍甘蔗的时候，放学的村童就跟在屁股嬉闹，从成片倒下去的蔗叶里找那些细小的甘蔗扎回去慢慢享用。粗壮的大甘蔗是不准拿的，那是生产队的东西，将成捆成捆的用手板车拉到长乐县城的糖厂去做糖。
　　拉甘蔗的板车排成龙往城里赶，装载得很高的甘蔗把车胎压瘪，上坡时常闪出几个村童假装帮着推车，冷不防就抽了几根粗大的甘蔗溜之大吉，前边的拉车人装着没察觉，后面压阵的人一身疲劳也不去计较什么。
　　凯舅的那点自留地也栽了不少甘蔗，廉价卖给糖厂划不来，拿到城里去零卖，天气渐冷也卖不出好价钱，便在自家的屋子旁挖了地槽，成捆成捆的埋下去，培上干土、沙子，等到次年的春天过后再从地槽里翻出来。此时，天热了起来，西瓜还未上市，地里的甘蔗才抽出一米左右的细杆，经年储藏的甘蔗就成了最好的解渴物。凯舅会利用田里的闲时，悄悄拉到县城去卖给街头的店铺。这里头还要熟人先讲好，否则管理部门肯定当资本主义尾巴给你颜色。
　　田里的蔗叶，晒干后是村民最好的燃料，比起稻草要好烧。迪官舅的老婆是个外埠人，听不懂长乐本地方言，她一向少语寡言。总见她背上背着才几岁的孩子去下地收拾那些蔗叶。常是蔗叶装满了箩筐，孩子就捆在蔗叶上背回来。邻里都为她的孩子会不会掉下来而担心，她却把握十足，自顾在田野与家里来回忙碌。
　　年末，生产队会发给村民几斤红糖，那是提取了冰糖砂糖剩下的次糖，村民却像宝贝似的藏到过年才取出来做年糕。冰糖和砂糖只有城里人可以凭糖票购买。糖在那样的年头是一种贵重品或营养品，对种甘蔗的农民仍然成为某种奢侈，很多村民就没能品尝到冰糖。砂糖虽然在合作社的门市部也有卖，一斤一块多的价格会令村民们穷咽口水。他们一天干到晚才挣十几个工分，一个工分一两分钱，每年年底的分红才能拿到几十元的现金。平均一天只有一毛多的收入，自然买不起那昂贵的白沙糖。
　　没有糖吃，缺少甜味的童年。这或许是我更喜欢啃甘蔗的缘故，也是我深深向往村子江对岸那片广袤的蔗林的缘故。那时候，我从春天就留意着甘蔗怎样从泥土里冒出翠绿的叶片，一节节的拔高，等盼着甘蔗的成熟，等盼它们成长出一片浩瀚的绿海。
　　哦，泮野，童年，村前那高高的蔗林啊，多么诱人，多么秀丽，多么甜蜜，至今还摇晃在我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