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粮食的废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1 编辑 <br /><br />　　　　　　　　　　　粮食的废墟　　　□陈元武
　　　
　　《一千零一夜》里有个故事，说是一个吝啬的国王为了表达对于友邦使者的友好，准备给他几样礼物，一是五匹瘦公骆驼，二是一百个身材矮小的残疾仆人，三是一袋小麦种子。这位使者接受了国王所有“慷慨”的馈赠。他回到自己的国家，向自己的国王建议：让那一百个仆人驱使着那五匹骆驼去开垦一百亩土地，种上小麦，一年后他们收获了一百袋小麦，然后他们通过五袋小麦加一匹瘦公驼换一匹怀孕的母驼的方法，换回来了三匹母驼，很快，他们就拥有了十匹健康的骆驼，加上另外一百亩的小麦地。在不到五年之内，这个穷小的邻国就变得富裕了。他们用骆驼和小麦向那个邻国换回更多的商品，它的人口在不断增加，那个原先富裕的邻国人民也纷纷地逃到了这个国家。最后，那个吝啬的国王变得一贫如洗了，他来到这个原先他瞧不起的小邻国来请求帮助。当年的那个使者如今的国王召见了他，并赠给了他五十匹健壮的骆驼、一千个身强力壮的仆人和十袋小麦种子。那个国王让那些仆人去修筑了更大的宫殿和城池，五十匹骆驼成了驮运物资的牲口，那十袋小麦种子很快就让他磨成白面吃掉了。最后，他不得不卖掉那些仆人，换回一些粮食和日用品，然后将公骆驼宰杀或卖给牲口贩子，以得到急需的钱币。这样的结果就不用我再说下去了。这个国王很快就卖掉了所有他拥有的值钱的东西，他最终饿死在自己修筑的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此刻的宫殿里已经徒有四壁，空荡荡的像个废墟。国王连同他的国家一起灭亡了，那个邻国的国王听到消息后唏嘘不已，他叹息道：这样的国王真是一只只会消耗粮食的废墟啊，他的国家如何不会灭亡呢？
　　佛教讲“惜福”，夏丏尊去见弘一法师时，惊讶于法师生活的俭朴和简单，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出生于津门大户的公子曾经是何等的豪奢和讲究啊，如今皈依了佛门，生活竟不如一个乡下的老农。就是一碗稀粥、一碟咸菜萝卜和一碟粗盐而已，没有珍馐海错。就连正常人的生活都不如。可是法师吃完粥后，还用开水荡一荡碗，再喝下荡碗的水，这碗已经如同洗过一般干净了。弘一法师是高僧，严格遵从佛教的戒律，过午不食，他晚年时，身体极度虚弱，体重不到七十斤，面目清癯却目光炯然有神。云门宗虚云禅师于泉州开元寺会弘一时，见师清心而体怯，动静之间如出凡之人，法师饭食长期欠足，严重营养不良。弘一对虚云说，咱们佛门子弟，肉身已是多余之物，何必多浪费五谷布匹，何况我们又都不亲身参加生产，一切都受之于施舍，这已经是靡费天物，无劳而得食，是为欠人一恩，少食则少欠，多食则多损。虚云肃然起身敬礼。后来弘师圆寂于僧房中时，身外无一物可资留念，袈裟是破的，芒鞋是破的，枕头是一只破布袋里填充些草絮。法师如当年释迦灭度时一样侧身西向而卧，面目慈祥如睡着一般。是一个寺里的寺工发现了弘一圆寂相。他叹息道：老和尚去了，众弟子给他汤沐时，像抬一把禾草一般轻，法师骨瘦如柴，然身轻而德重，房间有股异香。
　　我时常想起这件事，平时对生活总是怨气不断，吃这个想着那个，总是嫌饭食不够精美。瞧谁谁天天下馆子，一种羡慕的口气。谁吃过龙虾、大鲍、海龙、鱼翅燕窝，那才是不虚此生。我也曾经在农村生活过，那种生活至今难于忘记：缺油少肉、天天都是青菜萝卜、蒜苗黄韭，鸡蛋都难得吃上一个。肚子天天都咕噜噜地叫，这顿难捱下顿的，饥饿几乎是那时最主要的记忆了。可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吃的东西了，能饱饱地吃上一顿白米饭就感觉幸福得不得了了，那时菜里头没有多少油水，刮得肚肠都疼了，只要有一大碗白米饭吃下去，就会幸福得睡不着觉。家里有一块大肥肉，是挂在厨房里唯一的肉了，烧菜前，先烧热了锅，然后将那块黑乎乎的咸肥肉放在锅里滋滋地拭上一遍，在锅底擦出一层油光来，就把切好的菜放进去炒，炒得滋啦滋啦地响。菜端上来时，绿倒是蛮绿的，就是不见着一丁点油星儿。母亲经常去山区挑柴禾到城里卖，在常太公社的岭头村打尖时，吃了一袋草包饭，她舍不得吃，只是匆匆吃下一小半白米饭，就带回家给我们吃。那饭虽然糙得厉害，黑得像在煤水里捞过一般，可是有几片油滋滋的猪头肉在里头。我们四个姐弟轮着吃上一口，每人小半片猪头肉，美得不行。母亲在一旁看着我们吃，眼里总是忍不住噙出泪水来。
　　如今我的小孩，吃东西挑剔得一塌糊涂，这个不吃，那不吃，肥肉会长膘，瘦肉咬着费劲还塞牙缝。排骨汤要擓去油花，只吃萝卜或冬瓜，吃一块排骨还必须是中间穿骨的那种。可乐麦当劳克力架曲奇和圣代她倒喜欢得不得了。我给她上“忆苦思甜”的课，她一努嘴，一脸的疑问：那是真的吗？怎么也不相信我所经历的事情。我叫她学做家务活，她不以为然地顶我一句：最没出息的女人才做家务活，她说这话时，眼睛瞟了一下她母亲。“我以后会请保姆来做的啦，老爸您就放一百个心好吗，Ｏｋ？”我一时语塞。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话似乎到什么时候都永远正确。我但愿她今后能成为一个劳心者，而不要像我这样，既劳心又劳力的，两头挨不着边儿！所以活得特别累，想的事情也特别多。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悄悄地白了不少，我才不到四十岁啊，瞧我这活得多累啊！我也想争取能够对得起每日三餐的饭食，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远不够抵那些我吃下去的饭食，我就像一只饭袋一样，这让我很惭愧。渐渐地，妻子发现，我也成了家里的剩饭剩菜回收箱，不再挑剔和埋怨这菜这汤怎么怎么了，妻子偷偷地乐。女儿终于也发现，她已经成为“孤家寡人”了，吃什么总是她第一个，她渐渐地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不再抢着夹菜挑菜，吃饭的埋怨和牢骚渐渐地消失了，她终于学会了给我们夹菜：老爸老妈，你们都不吃，光我一个吃着，多没劲啊！吃完饭，她还会把碗盘端进厨房，偶尔还会帮她母亲择菜洗锅什么的。我在一旁偷着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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