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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三 孬 儿

2021-12-23叙事散文顾金良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52 编辑

             三孬儿三孬儿大约和我同龄吧。离开老家十多年了,竟忘了他原本的名字,只记住了他儿时的这个绰号。绰号就绰号吧,人的名字本来就是一个……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52 编辑 <br /><br />             三孬儿
  三孬儿大约和我同龄吧。离开老家十多年了,竟忘了他原本的名字,只记住了他儿时的这个绰号。绰号就绰号吧,人的名字本来就是一个代号嘛。不是吗?
  “三孬儿”这个绰号是如何得来的呢?现在回想,或许是因这两条缘由吧:三孬儿的娘改嫁给三孬儿的爹生下三孬儿前,已有两个女儿,他排行老三,此其一;其二,三孬儿的爹在三孬儿儿时总是谆谆教导三孬儿要“孬孬地长”,而三孬儿也言听计从、身体力行地实践了爹的这一教子方针,在小伙伴中又确乎孬得可以,很可以。于是乎,“三孬儿”这一绰号便喧宾夺主、在全村广大小伙伴中广为传播,继尔声名远扬了。
  那时,我们家和三孬儿家不仅在一个胡同住对门,还同在一个生产队。三孬儿的爹是生产队长。因为是生产队长,三孬儿家屋后的那棵歪脖子树上,便吊了半爿生锈的犁铧,每天清晨或是午后,三孬儿的爹便站在歪脖儿树下的粪堆上,用一根同样生锈的铁棒,“当当、当当当…”地把队上的爷们儿娘们儿敲到树下来,然后咳两声嗓子,挥一挥手:“今儿个老爷们儿去村西娘花(棉花)地里打药,娘们儿去村东棒子(玉米)地里耪(锄)草……”。那时的三孬儿,大约是五、六岁的光景吧,便也很有些干部子弟的气度了。三孬儿和我们一块儿玩地道战、坷垃仗、打蛋儿、打杠儿的游戏前,也总是站在粪土堆上,咳两声嗓子,挥一挥手,如此这般地宣布一下游戏规则的,只是因为个儿矮,那只犁铧是敲不到、也敲不响的。
  因为是村里的干部子弟,三孬儿便很有一些征服欲和成功欲,和我们在一起玩游戏,只认赢,不认输。有回和村里二狗儿打蛋儿,被二狗儿从村里罚出了村外,三孬儿便觉很是伤了自尊,和二狗儿打将起来。结果,三孬儿打破了二狗儿的头,二狗儿挠破了三孬儿的脸。三孬儿哭着回家告诉了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便瞪圆了一对不大的眼:“哭嘛?怂蛋!从今儿个起,你给老子记住:‘马善人骑,人善人欺’,要给我孬孬地长!”言罢,生产队长领着三孬儿直奔二狗儿家,把二狗儿一家老小很是一顿训斥,据说,二狗儿家还为此被扣了5分工分。有了这一回,小伙伴们终于刻骨铭心地记下,诸如我等普通社员的儿子,是不能与干部子弟三孬儿一争高下的。小伙伴们便对三孬儿愈发地敬畏,愈发地低眉顺目了。
  因为相距咫尺,三孬儿便常从对面视察般地踱到我们家院子里。有回,正遇上我们姐弟几个在院子里玩骑木凳的游戏,三孬儿便也捡了只木凳骑。跟着我们围院子骑了几圈儿,径自拐向门口,“笃、笃、笃”地骑进了对面的院子,再不回来。我们告诉母亲,母亲说:“一只破木凳,骑就骑去吧。”还有一回,三孬儿踱来了,牵了井绳的一头儿便走,眼见盘着的井绳在院儿里一圈儿一圈儿地倒尽了,父亲便跟着进了对面的院子。一抬头,生产队长正在屋门站着,父亲竟先自红了脸问:“大哥要用井绳么?”生产队长便咳了两声:“哦、哦,是我让孩子去借的。”父亲便回来了,看了我们一眼,说了声:“哎……”。
  三孬儿有个姑姑在关外(东北),是全家吃皇粮的城市人。一日,三孬儿爹对三孬儿说:“熊样儿的还能当了生产队长?去你姑家吧,没准儿出息成个城市人”,就去了。小伙伴们很是一阵雀跃。两年后的一个春节,姑姑却把吊了一只胳膊的三孬儿又送了回来,交给生产队长:“哥耶,这小祖宗老淘了去了哎,和街上的混混儿老打架,都伤了胳膊,我可咋管得了耶!”吃了两年皇粮的三孬儿,象上足了肥的庄稼,已比两年前高了—头多。头戴一顶毛长极长极的大皮帽子,脚蹬—双厚极厚极的胶底棉靰鞡,腰里系—条宽极宽极的牛皮腰带,尽管吊了一只胳膊,可往那粪堆上一站,却更显威武了,很杨子荣的样子。尤其是三孬儿间或瞪了眼:“妈个巴子!”更让小伙伴觉得新鲜、有趣,很东北,很特色,很震慑。又间或从腰里摸呀摸地摸出一柄带环的飞刀,在食指上刷刷地转,转,转,一扬手,已钉在街旁合抱粗的梧桐树上,一左一右地摇着,摇得小伙伴们心里颤颤的。
  春节后,姑姑走了,三孬儿没走,没走就继续在村里当干部子弟。
  美妙的时光是总爱转瞬即逝的。转眼间,我从童年长成少年,又从少年变为青年,继而进城上班,娶妻生子,儿子已长成十二岁时的“我”了。物是人非哟!三孬儿呢?
  记得我在家待业的时候,是与三孬儿有过一次交谈的。具体的想不清了,大概三孬儿是说了一些世态炎凉之类的话罢。三孬儿黑着脸,叹着气,大失了干部子弟的气度,有些凄凄然、恨恨然了。其时,队上的地已分给社员承包,生产队长圆满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并于第二年的春天,因病医治无效而归了西。三孬儿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家里只剩了三孬儿和娘。娘坐在土坑上,整日守着一木匣旱烟叶,裁了寸八宽的纸卷着抽,抽完了便“咝儿咝儿”地卡着脖子往外憋气儿。三孬儿蔫蔫地去了自家的责任田,到了田里,三孬儿便歪着头想:我与这些土坷垃,土坷垃与庄稼,庄稼与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一脸哲学地想,想、想、想……这样子想着,麦田里的草高过了麦苗;这样子想着,棉田里的虫花了棉花的叶。过了麦,过了秋,三孬儿终于对这田开始讨厌,继而憎恨了。
  第二年一开春儿,三孬儿便把田转包了出去,说定每年给娘多少口粮,自己则给村里帮工。谁家田里人手不够,谁家修房盖屋,信息灵得很,每每不请自到。帮完了,忙完了,主家往往弄上两盘菜,备上半瓶酒,意思意思。个人有酒喝,娘也饿不着,三孬儿便觉得日子过得还不孬。如此这般地过了一、两年,三孬儿却愈发地有了一种危机感:一是主家的饭菜质量愈发地下降了,酒也几近于无;再者,二十大几的人了,别人都有了下一代,自己仍光棍儿一条,媒婆儿绝了似地不上门。如此—想,三孬儿便有了新追求:俺三孬儿脑瓜儿不比别人笨,为何要寄人蓠下呢?三孬儿应是、也本是能干大事的人咧!
  全村没人知道啥时起不见了三孬儿,反正患哮喘病的三孬儿娘憋完最后一口气时,三孬儿也没有回来,是他的两个姐姐为娘发的丧。三孬儿娘坟上的草已是一岁一枯荣了。那天,二狗儿从坟前路过,远远瞧见一只头上长了黄毛的猴儿一样的物什在坟前卧着,高高低低做磕头状,二狗儿便有些骇异。近了,拨开齐腰的麦子再看,那长了黄毛的猴头也转了过来,竟是一人。再细看,便是三孬儿了。站起身,三孬儿已是今非昔比:头上自然是黄金金,鼻梁上架一金边眼镜,笔挺的西服,照出人影的皮鞋。“嘟嘟……”一响,三孬儿将手伸向腰间,二狗儿心里不觉一颤,掏出的却是一只手机。
  二狗儿是坐着三孬儿的轿车回村的。进得村来,车停下,二狗儿恍然然下了车。后座的三孬儿并不忙,待司机打开门才下。下车来,寻一洁整的地间儿,任凭司机拿块儿白洁洁的手帕,弯腰拂去鞋上的尘土。三孬儿甩一甩黄金金的头,这才踱向久违的老屋。全村没人不信:三孬儿发了,出息成人物了。问及,果不其然,三孬儿说,他这次回来是专门翻盖老屋的,他要拆掉老屋修楼。做啥生意?啥赚钱做啥。神秘地很是有些潇洒。头一个月,一车车砖瓦排满了大街两侧;第二个月,水泥沙子堆成了小山;第三个月,死沉沉的钢筋也抬进了院儿。万事俱备,只待开工了,可迟迟不开。三孬儿也不见了踪影。只道是生意忙,却不。第五个月头儿上,一台台拖拉机又“轰轰”进村了。先是砖瓦,后是水泥,再是沙子,再是钢筋,最后卸了房门装车上,抬了屋里物什装车上。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汉子,据说是三孬儿的一个表亲,恨恨地说:“王八羔子,净骗自家人!”又朝光光的土炕猛踹几脚,眼见塌了窝,才领了一行车队卷尘而去。
  三孬儿的“生意”就这样破产了。三孬儿便觉很是自卑,很是无颜见村中父老了。一天夜里,三孬儿悄悄潜回老屋,捡拾了些半大砖,“达达”地将无门板的门垒死了。只说是他要走了,却又从窗子跳将进去,扯一块儿油光光的褥子铺地下,很自卑地躺上去,睡了。翌日天不亮,又跳将出去,一日无影。如是跳进跳出了好多天。
  其实,从窗子跳将出去的三孬儿,白天走在城里的街上,还很是有些气质的,头发依然黄金金,眼镜依然金亮亮,西服依然挺括括,皮鞋依然照出人。只是饭馆里再也赊不了酒饭,肚子委实有些饥了。饥了肚子的三孬儿灵机一动,便想到学学电视里的镜头,找个出租司机借点饭钱。一辆辆车过去了,司机都是爷们儿,三孬儿看看自己麻杆儿样的胳膊,很是气馁。终是有机会,一个披了一肩长发的的姐儿就来了。三孬儿便用刀逼了的姐儿的脸,说了自己的想法儿,问:依不?不依花了你!的姐儿就柔柔地依了,放了些钱在三孬儿的上衣口袋儿里。要走了,三孬儿却盯着的姐儿白瓷儿样的脸儿,有了更美妙的想法儿,又问,的姐儿又说依了。三孬儿便将上衣脱下来,搭座背上。再脱下衣的时候,却头抵了车顶站将不起,就开了门下车,一愣神儿,的姐儿却一溜烟儿地去了。
  是夜,三孬儿跳回屋里,懊恼着,就睡了。正梦着,窗子极轻轻地飘进五、六个人,手电一照:就是他!三孬儿就被迷糊糊地架出窗,塞进一辆警车里。
  村里人听公安讲:三孬儿涉嫌抢劫强奸未遂。
  也就是未遂罢!村里没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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