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18 编辑 <br /><br />　　
　　　　　　　　　　　　　　　　　
　　一场雨或者在一场雨之前，甚至在灸人的夏的阳光下，汗水滴落，赤裸半个身体的时候，风就悄悄尖硬开来，天地中被划开一道微小的口子，口子越扯越大，然后，季节打了一个滚之后，秋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之前，我并没有任何的感知。然后脱了凉鞋，换了皮鞋；脱了T恤，换了衬衣；不喝茶了，这茶本是用眼、鼻、嘴甚至所有的感官极度挑剔后，确定下来的。换了这些也没有用，季节不依我的意愿，它就是来，没有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病也如此。
　　　　　　　　　　　　　　　　　
　　没有先兆，所有的先兆只在继续涌来的日子后面，在暗处，窥视，撕扯，浸淫，腐蚀，抓下一些细小的皮屑，根本就不为你所重视，却持续不断变质你的肉体，我相信还有精神，甚至灵魂，我以及你或者所有的人都如此。从来这样。没有先兆就精神萎靡，没有先兆就怕冷，然后胃里就有透明的虫子咝咝蠕动般，轻微绞来绞去。并不疼，并不强烈。脸色这样灰暗下去，力气消弭下去，心情也抑郁下去。后，有清水向上涌，涌上的清水压弯了腰，走路开始佝着身子。办公室的同事，他们在说笑；路上的行人，他们一如既往，匆匆忙忙。这些，在我的眼里蒙了层光晕，不真切，世界、人生、生活都不真切。真切的就是时时刻刻被绞动的胃。这真切甚至能让我度测到清水到了食管的位置，越逼越近，最后要吐出来，吐出来的时刻，它不管你在开会，在床上沉睡，在公交车上，就是在公交车也要立马下去，蹲在沟边，清水出来，混合着粘液。行人有停下看的，更多的人，视而不见；我猜想，他们不缺乏同情心，他们根本就毫无察觉，和曾经的我一样。
　　　　　　　　　　　　　　　　　
　　也才回想，应该下过几场雨了。每年立秋就过，病就来，前后不差几天。如果就将一年的时光置换在一天，那么这时间的刻度可以以分以秒来度量。中学的时候，坐火车上学，早起，胡乱喝口稀饭；中午，家贫，胡乱啃口饼子；放学再晚回些，饭总是凉，落下这病。算起来，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它就这么陪伴着我，从来不舍弃，从来不背叛，它就跟定了我。
　　　　　　　　　　　　　　　　　
　　精神和肉体，谁更是主宰者，这是一个不解的难题。现在我说的是关于肉体，我自己所感觉到的身体。病来之前，工作忙碌，夜里也想明天的计划，计划都暗含了逞强好胜，说好和夸张些，要实现生命存在的价值；说实在些，就是要出风头。家里也忙，孩子的学习都有计划，古诗每天要背过几首，英语单词每天要默写过几个，日记要记，作文要写；我还夜深人静的时候，敲字，嘴里到现在也不敢称其为写作，怕被讥笑，怕失败，怕自己少天赋，怕自己文化底蕴浅薄，这浅薄的实质是欲望的升腾，浮躁，不知积累，不能静心，想走捷径，想投机取巧，想出名，想钱，想所有没有实现的奢望。
　　　　　　　　　　　　　　　　　
　　病来，这些都像树林中的枯枝败叶，呼啦拉，被瞬间一扫而光。
　　　　　　　　　　　　　　　　　
　　身体强制我，变了。我变得更诚实，告诉领导，病了，工作完不成。领导没有话说，安慰我。我就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静静看人进人出。也奇怪，本以为没有我，他们应该慌乱，但工作照旧，天并没有塌下来。办公室的大姐，帮我打点热水，不厌其烦诠释她对胃病的经验，从吃到穿到睡，我感觉到温暖，过去没有这种体验。孩子拖着哭腔央求，学习到这里吧？我就答应。我看着健康，精力十足的孩子就满足。夜里不敲字了，就看看电视，发现也吸引人，那本是我讥笑嘲讽妻子永远不变的理由。最重要的，心里沉静下去，在清水退下去之后，我清醒地知道，这些清水，它们的影子和魂灵又在积蓄，还是在暗处，在从来不为我所知的位置和时间里。沉静的时间只有片刻，就看看闲书，看笑话，看野史，看小资，看世俗的所有，就是不看计划中要看的——玄武推荐我看《到中国古代旅行》，自己要看《中国文化史》，还有《西方哲学史》，这个已经计划了一百次了。唯一散散淡淡还看点史铁生，听他说信仰，说爱情，说写作，就感叹，他病了大半生，病折磨他，病也成全了他。
　　　　　　　　　　　　　　　　　
　　药就在床头，去年剩下的，吃几天，病会像潮水退去，扭头，生活回归病前，工作回复病前，病也长了一岁。我知道，病的影子其实还在，它们变换了另外的一种方式，潜伏起来，在来年，在持续的日子后面，它们迟早还是要袭击我，并没有抵抗的可能。病就是岁月的故事，病也是注定要来的。这病，对于我的意义，就在于，偶然撇见自己裸露的身体，发现，丑陋，苍白，刺眼，但真实，唤醒我被蒙蔽的眼睛。
　　　　　　　　　　　　　　　　　
　　但，还有一种病，关于精神的，心理的，比如我的偏执，我的自私，我的虚伪，我潜意识中的肮脏，这些甚至都如火焰一样，狂妄地燃烧，肆无忌惮；它们肯定早就暗伏在我的生命中；它们也早就在暗处，窥视、撕扯、浸淫、腐蚀着我。它们并没有一种直接、具体的感知方式。要看清它们，需要穷尽所有的智慧和所有的良知，还需要，我们穷尽一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