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吹唢呐的行乞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5 编辑 <br /><br />吹唢呐的行乞者
秦彦泉
　　在西峰生活的许多年里，常见一个靠吹唢呐行乞的人。显然他不是那些欧美小说里常提到民间音乐家之流，他没有他们的披肩的长发，潇洒的吉他，更缺乏他们旁若无人走过大街的气度，因为他是个残废。
　　更多见的是他艰难地爬在街旁的破布上，这时街道的人缓缓地流过来，很快围成一个圈，但很快又匆匆离去。在北方这样一个灰色的小镇，快节奏的生活仿佛还不曾跟过来，闲散找新鲜的人有的是。乞者便在一旁默默地摆弄好他的唢呐，然后就悲悲切切地吹起来。他的调子惯常是缓慢忧伤的，很缺乏一些明快的亮色来，有着《诗经》一唱三叹式的回旋沉闷。
　　他以这样的方式行乞已有好多年。当我还是个意气飞扬的小青年飞车过街的时候，常常听到从那一堆人的闷圈里传出一阵阵唢呐声来，时断时续，呜呜咽咽，很有些“幽咽泉流冰下难”地曲折和艰难。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下，刚出地面又让风撕得一绺一绺地飘散，如怨如泣地诉说着心中的无限悲伤。
　　许多年来他就这样在这个黄土腹地的小镇生活着，同了这个黯淡寂寞的城市一齐向前。许多年来我的生活也同样平淡无奇，但是即便在最失望的时刻，我也没有下车，挤过蜂拥的人群，去听听那个无限悲伤的灵魂的倾诉。
　　只有一颗年轻向上的心才能忍受生活的暗淡无光，而那时我正年轻，万事无惧，心存梦想，前程嫩嫩的在前方招手。
　　这一年我高考落榜，顿觉万事灰心而满心凄凉，那些昔日看着无限欣喜地街旁的黄色花朵也黯然失色，我徜徉街头，无所事事。
　　 在黄昏的大街上我看到那个行乞者。事实上我仍旧是先听到他的唢呐声，那时的街灯依次亮了起来，一天的热气刚刚散去，人流如水一样在街道飘荡无定，我随了这缓缓的流水，一颗心无思无想。
　　他吹的是一首平沙落雁的古典曲子，那是一首极尽哀怨伤感的唢呐传统曲目，说的不知是文姬归汉或者昭君出塞的故事，但我更相信那是行乞者在向路人倾诉他多年来的悲酸生活。在初秋缓缓的风里，那声音传得极淡极远，过往的行人有停下来默然无应的，有缓缓地走过去的。
　　然而，眼前看到的情形倒底让我吃了一惊：那是怎样一个行乞者呀，显然他从小就患了小儿麻痹一类的瘫痪之症，他的双腿萎缩得厉害，从人缝里流过来的风轻轻摇摆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在它吃力地爬着的破布的一角，一只破瓦罐压着残纸一片，不用说那是开着他的履历。只见他双手吃力地举着一支油亮的唢呐，腮帮鼓涨，额上的青筋暴涨在亮亮的水珠的滋润里，仿佛随时要冲破皮肤的拘束而又奔涌出来，他那双粗糙短钝的手指匆忙地来往于唢呐的杆孔上，一个又一个悲伤而艰辛的音符从那圆圆的唢呐头上随了口水滴落，滴落。
　　那是一滴滴和了汗水而掷地有声的辛酸。
　　他会吹的曲子很多，大抵都是些丧夫失子，国愁家恨，离别戍边的古典唢呐曲目。几十年的行乞生涯，使他把这些曲子烂熟于胸，更兼了屈辱、艰辛、饥饿、劳累，都一点一滴地融进了他所钟爱的这些曲子，然而却总是缓缓的流出，水一般的柔韧，水一般的纯净。
　　在那些行乞于北方的岁月里，难道是他匍匐于大地，汗水下滴，而深情的黄土赋予它音乐的精魂？
　　或者，是那个说书者者柳敬亭饱尝亡国失家之痛而檀板动风云变的故事千年之后的演绎么？
　　如果他也用健康的双足走过黄土，这些催人泪下的音符还会是今天听到的这个样子么？
　　 掏尽身上所有的钱，我小心地把它放在那个破瓦罐里，挤出人群，我知道自己刚经历了一次生活的磨练，经历了一次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