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十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20 编辑 <br /><br />十月
■王富中
　　　　　　　　　　　　　　 1
　　十月是从嫩红苕尖开始的。十月之前，红苕尖还不脆滑，入了口舌头上总是感觉到起了一丝丝的皱纹，十月底，红苕尖从里到外都已经老去，入了口和那些野草一样怎么也嚼不碎，丝丝的拌在牙齿上。十月刚刚开始，红苕尖冒着崭新的芽打探着外面，不大的阳光射过来，照下去，红苕尖嫩绿着舌头，嫩绿着牙齿，嫩绿着眼睛。
　　有了红苕尖的记忆便很快激活了临江镇，从临江镇的那些弯角处，透露出怎么也抽不完的丝来，正是这些丝缠绕住了我。临江的十月太过于平静了，没有外来的游人，临江的人们也不出去，这个小镇在十月里的宁静出奇得和早上的太阳一样，温习习的。梧桐树在十月里正精神着，叶绿得最为精髓，它们在温和的太阳下一点一滴的柔腻一点一滴的娇惯，到了后来，十月已经滑向深秋，它们才开始抖擞起来。长长的沙石子路在梧桐树下一直延伸着，最后到了彭溪河，彭溪河里的流水十月里最为温顺，潺潺的向前，安静得如同处子，时不时的漂过来一些叫不出名的花朵来，这些花朵都是水流的异样变化，彭溪河里的水是有生命的，它们总是在为观看着观望着它们的人们开出一朵朵绮丽的花来。彭溪河不是流经临江镇的唯一的一条河流，但它却是最宽的，十月里彭溪河的河岸两边好生长着苍耳这样的一种东西，它们就生长在沙滩上，不高但绿，绿得深，绿得沉。有人在河滩上散步，这样的人多是情侣，两个紧紧的走在一起，苍耳在他们的身边插过，粘在了他们的衣服上裤子上，他们浑然不觉。彭溪河的两岸还是梧桐树，一直沿着河岸拖向了很远的地方。
　　　　　　　　　　　　　　2
　　十月里抽丝剥茧是不需要的，没有太多的琐碎的事情，十月来得缓慢，所有的人都从十月一开始变轻松了起来，日常里的剐肉剥骨都淡了下去，情绪里的火车速度很快，一趟一趟的载着客人去了又来。我一直相信平稳着心生活是最重要的，可是十月才刚刚开始，我就闻听到了一些可怕的消息，祖母在来老家里病得厉害，眼睛看不见东西了，腿也坏了，失去了一些知觉，对着电话，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祖母一直是在慈祥的老人，一年四季都爱穿着裙子，即使是在冬天来。祖母的裙子很多，年轻的时候是艳丽，现在变得朴素了，大都是黑色的青色的。祖母爱喝酒，祖母年轻的时候是个在临江镇上卖酒的姑娘，她和祖父恋爱没几天的时候，祖父就背着枪上了战场，后来做了志愿军去了朝鲜。祖母和祖父的爱情一直在临江镇是佳话。找了时间，深夜里赶着私人汽车回家。
　　老家在临江镇的角落处，砖红色的墙早都已经斑驳不堪。屋子周围种了大量的千头菊，十月里千头菊总是开着金黄色的花朵，像是一枚一枚的硬币那般大小，千头菊一株就要开放很多朵花，一束一束的并不十分规矩的朝天怒放，简直宛如一个个小太阳开得屋子周围都是暖暖的。十月里临江的天气有些秋意了，一般都要穿上两件衣服。夜里，我们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猪脚米线，细软香酥。我们家的老规矩，大人小孩都要酒过三巡。我们家不抽烟，但都喝酒，没有酒感觉就没有生活的快乐，这想来是与祖母祖父都十分爱酒有着很大关系的。
　　祖母在早晨把我叫到她的身边，她应该醒得很早，我们没有谈天说地，讲的都是一些人情事故，祖母一边说一边落泪，我也跟着掉泪。后来，我走出去站在老家后面的坝子里，再也不知道如何思量了，静不下来心，只觉自己是荒啃骨头的蚂蚁，心头哀伤。临江的早晨十月里还没有雾气，露水一点一滴的晶莹在千头菊枝头。
　　十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催枯拉朽，罄竹难书。
　　　　　　　　　　　　　　　　3
　　红苕尖的记忆远远是不够的，十月里，我总是怀念起马鞍山来。马鞍山就在临江镇的身后面，临江镇紧紧依靠着马鞍山。马鞍山不大，其实就是一个小土丘，站在马鞍山顶，整个临江镇全部显露眼底。马鞍山是有着动人的传说的，这些传说像是一个洞吸引着人们，洞壁四周都是那种熟悉的砖红色，轻轻的在里面拍手，回音灌耳。
　　有关马鞍山的传说全都来自于祖母，我坚信那里是一个地道的土匪窝，可是这并不没影响它的吸引力。十月里不会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不会有大串大串的垮过天空的飞鸟，十月里，什么都是寂静的，马鞍山也是这样，这里的土匪早已经消失，这样曾经是繁荣过的，现在落寞了，苍凉了，昔日华丽的土匪窝坍塌成了现在的一个土丘。十月的梧桐树在马鞍山上也显得有些悲凉，风从衣服边上一抖一抖的袭过去，树叶在数枝上摇晃，好象也要掉下来一样。
　　记忆里总是时常要钻出来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其实早都模糊了，它们的苍老绝对和马鞍山上的土匪一样，都已经剥落，可就是这样的剥落，让我生出诸多的情绪来，这些情绪掩埋了我的虚弱。时间一久远，内心里便会生长出越多的呢喃来。
　　彭溪河里的鱼也没有以前那般的多了，零零星星的几条很小的家伙在水里晃荡着，一会就不见了，看不到身子，看不到眼睛。夜里，我听见一种叫不出名的鸟在屋子后面的马鞍山上大声的叫喊，声嘶力竭，有点恐怖。
　　　　　　　　　　　　　　　4
　　祖母这两天的身体好象好了很多，腿脚利索了起来。我扶着她在老屋周围到处闲晃，兴致上来了，祖母要去爬马鞍山，我一路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陪行的还有祖父，祖母的身体一经活动开来好象增加了许多的气力。在马鞍山顶，我们三个人找一个很光洁的石板坐下来休息着说话，祖母的情绪活跃了起来，开始讲述一些年轻时候的趣事，其实里面夹杂着很多的辛酸，道不完的苦。
　　祖父也讲述了起来，祖父的手只有九个手指，另外的一个还在朝鲜的战场上，枪林弹雨中，那些场景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即使是现在的电视剧，看过了也忘记了，没有太深的触感。现在的祖父已经老去，见不到当年的英勇，但眉宇间还是隐隐透露着那些威严和高昂。战争电影一直是祖父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激动之处，遥遥可见当年的他们，感人之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时候，祖母一般都在祖父的身边陪着，两人的手攥着，很紧。
　　十月的马鞍山上与以前多了一些变化，风冷了，人少了，宁静了很多。我们三个人沿着另一边的路下山去，这样下去要路过城隍庙，祖母要去那里拜一拜。城隍庙的香火一直都是很旺盛的，但它的旺盛一点都不透露出来，没有喧闹的拜会者，来这里的人都十分的安静，这里也不举行什么庙会，来的人拜了，心灵上的虔诚像水一样一滴一滴的显露出来，声声的溅落在这里。我和祖父在祖母的带动下都跪下来，虔诚的礼拜，我真心祝愿祖父和祖母他们的身体健康，晚年幸福。
　　下得马鞍山来，绕过一个大大的圈子，我们的砖红色老屋突现出来，那些千头菊开放得正在兴头上。
　　200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