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穿过岁月的河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06 编辑 <br /><br />　　　　　　　　　　　穿过岁月的河流
　　　　　　　　　　　　【若 荷】
　　一条河流闯进了我的记忆，它已不再是一个地域的标志，不再代表方圆百里物质的损亏和富足，它还给了临岸的那些村庄盈盈的绿意和生命的活力。喜欢这样的一条河流，喜欢它们在阳光下波光耀金的缓缓流动。曾经很频繁地出入一些村庄，每到一处，还没有靠近村子便先行走向一条河流，洗脸、净手，若在夏天，脱了光脚伸进水里，便觉惬意得很。无数的河流在我面前流淌而过，每次都会给我带来无边的欣喜。可以想象，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条河流？然而，历经无数，却只有一条河流在我的心目中更显宽阔，历经无数，只有一条河流在记忆里更令人怀念万分。
　　那是一条童年的河流。生命里，谁没有过一条童年的河流，日夜不息，在你童年时候直至现在仍然流淌着的河流，它的河面可以不必太宽，河水亦不必太深，然而它有着两岸丰茂的水草和婉转鸣唱的空中飞鸟。它是你童年的乐园，又是你祖祖辈辈赖以生存、谋得衣食丰足的来源所在。曾经的曾经，我们的祖先奔走在它的两岸，以打渔、网虾为生，乐此不疲，我能想象出他们怎样用这样的方式生存教后代子孙延续至今。
　　他们依赖那条河流，胜过依赖自己的亲生父母，在那黄天厚土之间，他们除了对土地的热爱，便是对那条河流最亲，亲昵程度简直无与伦比。他们珍惜着河里的每一滴水，每一条鱼，每一只虾，只要对他们有益就尽收囊中。河水浸润着他们的生命，鱼虾滋养着他们的肌肤，除了收获的鱼虾，他们连水草也不会浪费丢弃。夏天来临，水草旺盛之时，他们潜水挥刀割下那些叫做“藻”的绿色浮物，一路水淋淋地拖回家去，喂养那些与他们朝夕相处，以致眼里心里爱抚不已的鸡鸭猪鹅，把它们喂养的身个滚圆皮毛溜光，看它们强健地在各个角落里欢腾窜飞，任它们把日子热闹成红火模样，他们的脸上就更深更美地现出幸福的微笑。他们疼爱它们甚至于疼爱他们的子女，他们把那些家禽之类的东西叫做“银行”，而他们的子女只能花掉那些“银行”们辛辛苦苦换来的钞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两岸上的人们就是这样在民谣里繁衍生存。
　　在山村，一条河就是一个记忆，一条河就是一种人生。他们把那条河当成自己的生存目标，爱着它恋着它，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一天不走向那条河流，一天就过不去那漫长的日子。河给他们提供了丰足的食物，给他们灌溉良田，洗涤劳作过后身上的泥土，在农妇们嘭嘭作响的槌衣声里，河把人们对它的爱恋深深地留在了河边的青石板上，留成了一个个光滑而难以抹掉的槌打印记……
　　一条河，就是一座人类生存的记录，有时是苦难，有时是乐园。它能给人们带来富足，也会给人带来灾洪灭顶。人们亲近它，又最终远离它，直到忘却后再次想起，直到浪花飞溅在梦里枕畔。“若干年前，我家在一个村里居住，村前有一条小河，自西至东日夜川流不息……”无数次从书中看到作者这样描述，回忆一条河也回忆自己的童年。当我的目光触及那个关于河流与童年的字眼时，我才想起自己也曾经生活在这样一个有着河流的村庄，也有过这样一个与河有关的丰富多彩的童年，我不由去重复书上作者的那番描述得近乎泛味了的话语，喃喃对自己说，我也曾……
　　是的，我也曾，我由此开始了对一条河流的思念和追忆，而且眼角渐渐噙满了一种叫作泪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长大成人，远离了那座山村，远离了那条童年的河流，并且形单影只不断向更远更深的都市走。那时的我已经几乎不再想起那条河流，为了生计，每天每天，在朝阳初上或者傍晚时候，我都在愣怔一会儿，我多多少少发觉自己得了一种病，记忆力低下、经常失忆一样神思恍惚。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在我匆忙出走的时候被我遗忘在故乡了，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是哪样东西让我遗忘，直到某一天的早晨，坐在北方的天空下秋风乍起的阳台上，眼睛触及那本书上的文字，直到一次次在繁华的都市里遭受冷遇、挫折并且伤感不已。
　　我才蓦地发觉生命里还有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没有一同带走——一条童年的河流。不要问我它有多么美丽，不要问我它盛产多少鱼米，你看过满溢整个河道的粼粼清流吗？看到过渔夫从它丰满的身体里抄起的满满一兜鲜活的鱼虾么？看到过站在河边的童年嘻笑着张开理想之翼的浑朴的风景么？
　　记得小时候的河上，经常有打鱼的水手，驾着一条蚱蜢小舟，趁了夜晚的黑色蹲在船头，手中敲起铁锚上的链索，“哐啷哐啷~”，声音一夜不断，无数次将童年的你从睡梦里惊醒，于是母亲轻轻地拍打着半夜惊醒的你，附在耳边说“别怕，那是叔叔们在打鱼呢，说不定明儿早上就有新鲜的鱼儿下船了。”你就知道，第二天的早晨又是一个丰收的早晨了。
　　现在的我怕水，看到深深的水流头就犯晕。而小时候，是最喜欢下河的，父亲曾经因我下河而恼怒地使之暴打，但仍然不能改掉我喜欢下河的毛病。下河不是为了避夏日的暑气，也不是为了去猎获什么鱼虾，下河的目的就是为了过过水瘾。有过下到河水里的感受吗？双脚踏进一条清浅的水流，随着河下的暗流冲动脚下的细沙，那种痒而酥软的感觉只有脚心知道，只有少年好奇的心田的喜悦知道！
　　夏天干旱，水远远的退到河岸中心，几有供不应求的感觉。那时的河已不再宽阔，有如清浅的溪流。赤着一双小脚，踩了淤泥里大人们踏下的深深的脚印，就远远的追逐去了。十一、二岁，应该是害羞的年龄了吧？却偏偏不怕人家笑话，瞅个没人注意的空子，悄悄脱光了身子溜进水底。水是只有齐腰深的，伏在水里，仰起鼻孔朝天留着呼吸，双手则在水下，贴着河底横一下竖一下地乱摸——那是受了一种欲望的支配。果然地，胳膊就有麦茬儿扎动的感觉，仔细感觉一下，不由笑了，悄悄地抽另一只手兜拢过去，慢慢地双手合起，轻轻地捧出水面，猛地向河岸用力抛去，现在眼前的原来不是“麦茬儿”，而是有着灰黑的脊背透明晶亮活蹦乱跳的大毛虾子！
　　几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一组画面，其中的一幅，拍摄的是一位西部贫困地区的老大娘，佝偻着身体捧着一只钵跪在皲裂的土地上，瓦盆里布满的蛛网依稀可见。记得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特别突出在捧着的那只瓦钵上，情形里是做祈雨状面孔努力地望向着天空，目光深切而悲情，而那天空里恰是焦阳似火，万里无云……为突出主题，画面是无声的，它虽然哑黯无声，但是，我能感觉到那位老大娘深切的眼睛里呼唤雨来的声音。
　　顷刻，心仿佛被什么猛地揪疼了一下，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深深地爱着一条河流。假如一条河横陈在面前，不论是车行还是徒步，遥遥地看上一眼，便会令眼前一亮，随之的惊喜不亚于发现一河的碎金，那是一条多么美丽的河流呵！不是我有意张扬，谁看了那样一副祈雨的照片，谁都会比我更深更切地去爱一个充满生机的村庄，一条湍流不息的河流。直到现在，好几年过去了，那照片，犹在眼目，那声音，犹在耳畔……
　　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我都深深地怀念着一条童年的河流，只是越来越多的童年的河流已经不复存在，爱护水源，便成了现在的人们当务之急，爱护水源，首先我们不要忘记任何一条曾经饱满而今干涸了的童年的河流。当我徘徊在一座远离故乡的城市，躲藏于人迹清冷的城市一隅，一遍遍陷入对它的回忆时，那涨涨落落穿越我整个童年的生命之河，便在我的脑海里若隐若现，它离我很远，我感觉倾尽力量折了翅膀也难以飞渡它宽阔的河面；它又离我很近，近得伸出一只孤单的手，就能触摸到它那干涸的河床和伤痛的纹路。
(写于2005年8月21日晚，约274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