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流泪的阅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2 编辑 <br /><br />流泪的阅读
　　　　　　　　　缺月疏桐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一片温暖的灯光下，我常常捧着一本书静静地阅读，静静地流泪。
　　我喜欢这样流泪的阅读，我渴望这样流泪的阅读，我享受这样流泪的阅读。
　　小时候读童话故事《海的女儿》，美人鱼为了所爱的人，变成了人，走路象走在尖刀上，我的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似乎自己的脚也在经受刀割般的疼痛。那种受伤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在小伙伴们快乐无比的欢声笑语中，我的眼底总是闪现着淡淡的忧郁。外婆总是说我是个心事很重的孩子，我不能辩白，也无法说出，自己小小的心里装着别人的伤痛。《丑小鸭》里那个自卑的，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小可怜，在我看来，简直就是我自己，一边读，一边为自己流泪，想象着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快乐，我更是感动莫名，泪流不止－－欢乐的时候，喜悦的时候，也会有泪涌出。　
　　十二岁的时候，读整套的《红楼梦》－－这之前，我能够看到的只是几本并不齐全的连环画。书拿到手中，就已经有流泪的冲动了。那时候就知道了，有一种泪流，只是因为喜悦。砖一样厚的三本书，足以让我的快乐延续很长时间。虽然是生吞活咽，囫囵吞枣地读完的－－诗词曲赋、厅台楼阁、医药食谱，都是跳过去不读的内容－－但还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快乐荡漾在心头。读到后四十回，也没有象张爱玲在八九岁时就能感觉到“跌进了黑胡同”的感觉。只是沉迷在故事情节中。续书中黛玉死时的凄凉场景和那一声：宝玉，你好－－让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从此《红楼梦》就成了我的最爱，多年来一直放在枕边案前，一遍遍地读，一遍遍地伤怀流泪，一遍遍地感悟人情世态。我想，《红楼梦》可能是让我流泪最多的一本书了，每一次读，都会让我泪不自禁，凄凉满怀。年少时，只为黛玉宝玉湘云探春大观园中的女儿流泪，只为生离死别流泪，只为悲凉戚美的爱情流泪，只为委屈难堪流泪，只为知音难得流泪。看到后来，相聚的欢乐，琐碎的俗务、机关算尽的狡诈，鸡毛蒜皮的计较，全都让我泪流不止，心生悲凉。年少时爱憎分明的我，绝不会想到，经过二十年的岁月之后，曾经最让人鄙夷生厌的赵姨娘，在探春远嫁的那一刻，也让我流下同情的泪；曾经那么不能容忍的宝钗的圆滑世故，也会让我在第N遍读的时候潸然泪下……生活让我懂得了生存的艰辛，也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需要以时间来理解的种子：悲悯。我想，是《红楼梦》，也是更多的阅读让我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属于自己的理解。
　　这样的爱，总是让我对生活心生感激。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对于我来说，有这样一份爱在心底常常久久地存在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它足以温暖我偶尔倍感凄凉的心境，足以点亮我黯淡的人生旅程。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痴迷，爱一本书也一样。因为爱书，所有有关红楼的一切都成了我的岁月珍藏：电视剧、电影、音乐、戏剧、甚至一个小小的图片，都是我看在眼里边拔不出来的爱，只要有可能，总要买回家，才心安。书架上那一本本红学书籍都是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有幸碰到的，它们是我最大的最值得自豪的一笔财富。
　　初二的那一年，读到三毛的文字，一下子就陷进去，不能自拔。那可是真正的沉迷啊。《雨季不再来》中那个自闭迷惘的少年，让我常常在课堂上不知不觉走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腮边已有了泪痕。幸亏那时的自己学习成绩一向很好，老师同学才不至于认为我也是一个有毛病的人。等到后来，陆续看到她的更多文字，更是迷恋沉醉。一本本地买来，宝贝一样的珍藏，不肯借给别人看，生怕他们的不理解，是对自己深爱的人的亵渎，因为我觉得那不是书，不是文字，而是三毛自己，那样真实的，具体的在白纸黑字间鲜活的灵魂。那份美丽，那份独有的气息，是需要懂得，需要怜惜的。我不肯，也不愿，让肤浅的赶时髦的流行，玷污了一份至纯至真的爱。
　　九一年的一月四日，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疼痛。那个晚上，宿舍的同学都在临阵磨刀，紧张的复习明天要考试的数学，我却抱着一本费尽周折买来的旧书《梦里花落知多少》一直流泪到天明。我放不下丢不开那份感人至深的爱－－两天后，友人告诉我报纸上刊登了三毛离世的消息，我不相信，拉了她去学校的报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的窒息。从此，我不敢再多读三毛的文字，读得多了，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哀伤。书架上那一整套全集，也只能偶尔看看了，我不能解释这样的感觉，但我真的喜欢这样被触痛，它让我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认识自己，懂得自己，怜惜自己。直到十年以后看电影《滚滚红尘》，我仍然控制不住泪流满面，感受到心底隐约而又清晰的疼痛。
　　张承志的《北方的河》是十七岁那一年读的。那时候，正值青春的迷茫，对自己、对世界、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莫名的厌倦，无端的烦躁，孤独感和颓废感时时困扰着情绪，真不想走这样无趣无味的人生之路。甚至幻想着有一天，要怎样合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样的念头总是在失眠的长夜里滋生、疯长，很清晰地回荡在心头。那个假期，去一个亲戚家，百无聊赖的我，在一堆废纸中找可以看的东西，就找到了一本已经没有封面的《小说月报》。《北方的河》就这样给了我前所未有的震撼，那真的是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力量，象一种巨大的浪，冲走了我心头所有的忧郁和颓废。
　　那些描写黄河的感性的文字，慢慢的湿润了我的双眼，那个积极乐观坚韧的青年如一棵树，在我的心底牢牢地扎根。这么多年来，每当觉得心灰，觉得疲惫，觉得厌倦的时候，总是想起《北方的河》，总是这棵坚韧挺拔的树给我力量，让我很乐观积极的面对生活，面对了纷至沓来的尘事。
　　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因为环境的关系，心里又潜伏了许多无奈和不甘，不满足已经拥有的一切，却又不能勇敢地放弃，远远地逃离。取舍两难，进退维谷心境中，读到了史铁声的文集《我与地坛》。那本书，也是流着泪读完的。生活的路，是不止一条，但在我们面前的，能让我们好好走下去的，也许只有一种。如同《命若琴弦》里那个小瞎子的师傅那样，关键是我们自己的内心，要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流着泪，读着那些有着深刻的思考和切身感悟的文字，我想象史铁生独自一个人摇着轮椅在地坛度过的那些时光，和他曾经的挣扎，心就在这样的阅读中安静下来了。好好的走一条路，坚持走到底，会看到很美的风景。精彩的人生需要的是心的体验，而不是走怎样的路，还有走路的形式。
　　宽敞的是路，狭窄的也是路。
　　生活着，阅读着，感动着，快乐和忧伤如水一样流走。每每读到好书，读到精彩的文字，总是会流泪，总是想与人分享一份深刻的喜悦。可是朋友在远方，周围多是人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面孔。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找不到可以沟通的桥梁，仿佛看不到阳光的原始森林，寂寞和孤独象野草一样荒芜了我的心。
生活就这样将我悬在了半空中。阅读让我的心飞上了蓝天，现实却让我从云端跌入凡尘。我想我会孤单，也许会一辈子孤单。守着我爱的书，守着让我感动让我流泪的阅读，寂寞地生活在快乐的人群中，做一个落落寡欢的红尘看客。也好。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打动了我心，让我泪如泉涌的，是朋友送来的一本贾平凹的《白夜》。他说，这是特意为你买的，你就是书中那个女子，千年的狐精。
　　朋友是多年的相知，读书是共同的爱，贾平凹是我们都欣赏的作家，从《正月·腊月》、《浮躁》、《太白》、《晚雨》到《废都》，他的书出一本，我们买一本。阅读的快乐和相知的喜悦使友情象陈年的老酒一样甘冽清醇，闻闻，也要醉了的。
　　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哀伤弥漫在看似不经意的叙说中，我的心也随着那个叫虞白的寂寞而美丽的女子怅惘失落。缘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原来这世间的悲欢离合，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心。有一些人，注定要错过，有一种情，只能选择放弃！
　　虞白爱着的男子要结婚了，虞白的礼物是一副对联：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读到这里，的我的眼泪突然毫无防备地流了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滋味在心里翻腾。我真的说不出打动了我的是什么，但泪水却是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也许，有一种感动，真是难以言说，也无法言说的。缘来缘散缘如水。无论我们怎样珍惜，怎样难以割舍，水一样会流走。
　　最终，我没有象自己想象的那样一辈子孤单，也没有象书中的虞白那样错过相知相爱的人。我嫁给了相知相爱的人，成了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小女人，守着一份爱，过一份凡俗琐碎的日子，继续读我爱的书，继续在感动的时候泪流不止。我想，有书可读，有文字能感动着我，有相知相惜的知心爱人陪着，再怎样糟糕人生，也能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生活的艰辛，人生的无奈，总是在有了一定的体验和感悟之后，才能在书中读出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是在自己撑起了小家以后读的，真正是哭也是泪，笑也是泪，无法抑制的心酸。我向来不喜欢话多饶舌的男子，但刘恒的笔下那个在艰辛的生活中挣扎着的张大民，贫嘴絮叨但从不轻言放弃的乐观却真让我感动而惭愧。他让我懂得了生活的痛苦与快乐，其实很大程度上，来自我们的内心。
　　类似这样写平常人的平常生活的文字，越来越能打动我心。让我在平淡的生活中受到感动，那些细致地描写一地鸡毛般琐碎具体真实难堪生活的文字，总是一次次的感动我，让我在一个个平常的夜里重温阅读的忧伤和喜悦。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和我一样面对着这样平淡而艰辛的生之旅程。
　　今夜，捧着一本书，我又流泪了。一个写普通人生活和情感的普通小说，让我在别人都入睡的时候，心凄凄而泪潸潸。
　　我不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读书只为愉悦自己，所以很少去读名著，甚至有点有意无意的抗拒名著。对于特别流行的畅销的书，也避开不读。唯一的原则只为自己喜欢。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我知道自己读得很少，范围也很狭隘，但我不苛求自己，我只是希望，在平淡如水又沉重如山的日子里，能有一份打动我心让我流泪的感动，常常久久地存在心底，只是希望，自己是一个在静处、暗处静静地阅读，默默地流泪的女子，然后在太阳升起时候，能给亲人、给朋友、给这个世界，一张灿烂的笑脸。
　　　　　　　　　　　　　　2005.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