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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远福叔公

2021-12-23叙事散文潇湘珍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9 编辑

  远福叔公死了。不是好死的,是用一根绳子系在梁上,活活把自己给勒死的。早起,阿妈捞了米,熬了粥,用菜碗盛了一碗,要我给卧病在床的叔公送去。我双手捧着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9 编辑 <br /><br />  远福叔公死了。不是好死的,是用一根绳子系在梁上,活活把自己给勒死的。
  早起,阿妈捞了米,熬了粥,用菜碗盛了一碗,要我给卧病在床的叔公送去。我双手捧着碗,用嘴叫门。叔公,开门。梅子给你送稀饭来了。叔公没有应我。碗烫手,我尖了嗓门喊,“叔公,你快来开门啊”。房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响声。
  阿妈正涮锅准备烧开水,见我一喊再喊,房子里都没有任何回音,那脸色就悠地变了,放了手上的涮把,三步二步走了来。一边提了嗓门大喊:“远福叔,远福叔你起来了吗?”。一边伸了一只巴掌用力地拍门,房子里还是没有响动。
  “梅儿,你快去新屋喊你秋生叔”。阿妈的声音都变了,抖抖的、颤颤的。我不喜欢秋生婶子,不乐意看到她,磨蹭着不动。阿妈急了,用手推我。“梅儿乖,快去。远福叔怕是去了”。我知道我们乡里说老人去了,是死了的意思。因此不敢再使小性儿,拨了脚就朝秋生叔家的新屋跑去。
  秋生叔家的新屋在老屋后山的山涡上,一盏茶的功夫,我到了新屋的门口。新屋是去年秋上砌的,两层,红砖,外面涮了雪白雪白的石灰,是村子里最打眼最打眼的房子了。只是爷儿们、娘儿们都不太来串门子,连娃儿们也不来他家的坪里玩,尽管他家的晒坪比老屋的晒坪要大要平整。
  秋生叔一个大男人正蹲在灶前烧火,弯腰缩背的。阿爸是从来不烧火的,他说那是娘儿们娃儿们做的事。秋生叔早就失了爷儿们的威性了,在秋生婶子面前唯唯喏喏、服服贴贴。别说大伯大叔们瞧他不上眼,就我们小孩子也都不肯敬他。背地里也学着大娘婶子们喊他“读老婆书的”。
  秋生婶子则把了锅铲在熬稀饭,灶台上还放着一大碗酒糟,一个装糖的瓶子,想是要煮甜酒粥吧。哼,瞧他们的日子,过得多甜啊。
  因为秋生婶子脸朝外,所以是她先瞧见我,堆了一脸的笑,问,“梅儿啊,有事吗?”。
  秋生叔闻声起身转背。我不想喊人,拖了秋生叔的手就往老屋跑。
  叔公的房门已经打开,老屋里没有出早工的爷们娘们都来了,我家灶屋,叔公的房子里,都挤满了人。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已把叔公解下来了,平放在床上。只是那舌头还伸得老长,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
  和远福叔公同字辈的远发叔公嘴里含了一管烟管,两颗浑浊的老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远福啊,你当初不肯听我的劝。你看你现在,别说儿孙送终,还落得个横死。你这辈子不抵啊”。眼睛则狠狠地盯着秋生叔。
  秋生叔缩头缩脚地不敢近前。有人在他背上下死劲儿搡了一下。你怕什么怕呀,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也知道你心亏哇!
  晚上,我害怕不肯一个人睡。也不管阿爸乐意还是不乐意,硬挤在阿爸和阿妈的中间睡。晚上还不敢起,喝口水也要阿妈陪着。
  阿妈把我搂在怀里,以手抚我的背。“梅儿,睡吧。不怕,远福叔不会吓我们的”。
  我一骨碌爬起来。“阿妈,是真的么。叔公他亲口跟你说的?”
  阿妈摇摇头。哪能呢,真是一个傻孩子。我只是想着,远福叔最后的几天里,秋生两公婆完全撒手不管,若不是我每天送汤送水,远福叔不用上吊,先就饿死了。
  阿妈,怎么秋生叔他们自己住着新房子,却不把叔公接过去,任叔公一个人住在老屋里呢。叔公生病了,他们也不管呢。
  阿妈叹气。唉,不是亲生的,切肉不连皮。这秋生真是没良心,远福叔几个月把他抱了来,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汤的养着,屎一把,尿一把地带着,一个男人家把一个尺把长的娃儿,养到人高马大,岂是容易的。又给砌了新屋,娶了媳妇。那媳妇更不是人。挑嗦着秋生不认这没钱的远福叔,一心地巴结那当初抛弃秋生叔,而今发了几个财的亲爸。
  叔婆呢,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叔婆?秀姑姑呢,秀姑姑是叔公亲生的吧。
  唉。阿妈再叹气。算命的说远福叔八字硬,克婆娘。远福叔一共娶了三个婆娘,头两个过门不到一年,还来不及给远福叔留下一男半女,就去见了阎王。阿秀的娘也是过门不到两年,阿秀才几个月,就得了伤寒死了。有人劝他续弦,说阿秀太小,有个女人也好照顾,家也才像个家。远福叔不肯,说自己八字硬,不要再害人了。又怕万一娶了个不贤的女人,反会苦了阿秀。硬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阿秀养到了六七岁。就在阿秀八岁那年,不晓得远福叔犯了哪个筋。说没有儿子,没人承续香火,对不起祖宗,要抱一个男娃儿来养。有人打破:说你真是生得贱,还没有尝够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苦哇。何况你有闺女,非得带个儿子干什么?隔着肚皮的,带不亲。远福叔却说闺女是终归要嫁出去的,要成为别人家的人的,只有儿子才能承继香火、养老送终。到底托人抱来了才几个月大的秋生。阿秀是懂事的,小时候帮着远福叔带秋生。自己玩带着,搂猪草背着,有好吃的也让着秋生。远福叔疼秋生,也照样疼阿秀。本来爷崽仨的感情蛮好的,阿秀出嫁后,逢年过节都要回来看远福叔和秋生。只怪秋生不中用,娶了媳妇后,什么事都听媳妇的。秋生媳妇和阿秀合不来,每次阿秀回娘家,秋生媳妇都做形做像的。阿秀便不怎么回了。秋生媳妇先是治住了秋生,后又治住阿秀。而后就是治远福叔,常是摔盆摔碗,指桑骂槐。‘你自己有亲闺女,干什么不住到你亲闺女家去。秋生又不是你生的,凭什么要我们养你啊’。阿秀知道远福叔受气,几次要接远福叔去她家住。这又要怪远福叔死要面子活受罪,怕人说有儿子还要住女儿家去。不过,以我想,主要的可能还是远福叔觉得他千不该万不该抱养了秋生,自抱养了秋生之后,多多少少冷落了阿秀,觉得对不住她,所以不好意思受阿秀的孝心吧……
  阿妈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已经睡着了。在梦里,我遇见了叔公。叔公很平和地笑着:没什么的。至少我没有害过人,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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