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姥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5 编辑 <br /><br />　　　　　　　　　　姥姥
　　　　　　　　　　　
　　逢节或忌日为亲人烧纸钱是中国人怀念亲人的一种形式，另一个世界里的亲人是什么样子，他们是怎样生活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而活着的人，通过自己的想象，为自己的亲人确定了各种生活的方式。惟一能说明的就是亲人与亲人间的亲情和怀念。
　　阴历七月十五到了，妈妈不在家，为姥姥姥爷烧纸钱的任务自然而然就是我的了。仿照妈妈的样子在买回来的三袋纸上写上地址和姓名。写姥姥地址的时候发现这里面没有印着阎王爷头像的大额币，那两袋分明有。稍一犹豫就把两位姥爷袋子里的两张大额币抽了出来放进了姥姥的袋子里。我知道一张纸片不能说明什么，如此做不过是活着的人对死去亲人的一种怀念及纪念。女儿在傍说我偏心。她哪里知道我对我姥姥的感情。
　　姥姥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去逝的，几十年过去了，对于姥姥的记忆已经不再完整，好多东西原来就是模糊的，现在变得越来越淡甚至消失，保留下来的是一些片断，而这些片断却在一次次的回忆里越发的清楚明了。每一次的回忆就像雕塑家手里的刻刀深深地划下的痕迹，无法把它们再磨平再忘记。
　　姥姥是妈妈的养母。妈妈四岁的时候，生母病逝，在关内无法生存的姥爷带着才四岁的妈妈来到东北的弟弟我的二姥爷家，那时候我的二姥爷已是四口之家没有能力再添人进口了。姥爷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万不得以将妈妈送了人。这些情况是姥姥去逝前的一个月亲口告诉我的。
　　姥姥去逝前的这一个月，头二十几天是我一直陪着她。那时候我姐姐已经上学了，妈妈要上班，姥爷（妈妈的养父）头半年已经去逝。七岁的我那时还没上学就担当起护理子宫癌晚期的姥姥。我很贪玩，经常跑出屋子去外面玩，但却忘不了不时地回家问声姥姥要上厕所吗？要喝水吗？姥姥刚强爱干净，直到最后几天，有时糊涂有时清醒的时候，她才让妈妈在屋子为她放了一只便盆。这二十几天，姥姥有时哄着我给我讲好多的事儿，可我那时是真的太小了，能记住的不多了，只记得姥姥说妈妈的命苦，长大了一定要孝顺妈妈。
　　个子不高又很瘦的姥姥是个心底善良的白发老太太，常常颤着一双小脚为邻里帮忙。遇上有讨饭的，姥姥向来是接到家里做上一顿热乎的饭菜，虽然我们也不富裕，那时候用粮本领粮吃，每个月粮食都是有数的。即使这样，临走也要再给捎上不穿的旧衣服或者几角钱。
　　姥姥爱动物，收留好多病狗赖猫之类的小动物。能记住的一次是我五岁时收留的那只中毒垂死的猫。那是一个下午吧，我在外面跑够了回家，进的院子就看到一只不太大的花狸猫躺在屋门口，半张的嘴让流出来的口涎弄的脏兮兮的，眼睛无神地半睁着，浑身的毛都成缕儿了，姥姥在我大声的惊叫里第一个从屋子里冲出来，并以最快的速度将猫抱进屋子把它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煮绿豆水来救治它。猫被姥姥救活了。活过来的这只猫没有象过去姥姥收留救治的小动物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失踪了，而是一直在我家生活下来。直到我十五岁那年老死了。　
　　现在想来，姥姥听到我的尖叫，一定是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了，她的那双小脚是如何跑过妈妈蓝球场上满场飞的那双大脚的，除了对我的爱护和心疼无法解释了。那只猫是不是也知道姥姥的善良，也知道姥姥一定会救活它呢？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小动物也是有灵性的东西。护理姥姥的这二十几天里还有一件很神奇的事发生，好象是一个上午，围着被子坐着的姥姥正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从敞开的窗子里飞进来一只老燕儿来。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后竟落在姥姥的肩上，姥姥一伸手它就跳到姥姥的手里，燕子的左腿系着一块刚刚能分辨出是红色的线绳。然后，燕子又在屋里飞绕了几圈由窗子飞走了。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我不停地问东问西。姥姥告诉我：这是三年前她救过的一只燕子，当时燕子的腿受伤了，姥姥用老黄瓜籽喂了它半个月才把它骨折的左腿治好。姥姥认识燕子腿上的那根线绳，那是姥姥亲手搓好系在燕子腿上的。姥姥说燕子这是知道姥姥没有多少日子了特意回来看看她的。
　　从那以后，我家就和燕子结了缘了。房前屋后，屋里屋外多处的燕子做的窝。搬过几次家，燕子也总能找到我们。
　　每每想到姥姥第一时间跑出来看我怎么了，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姥姥的小脚。
　　姥姥洗脚总是背着我和姐姐。总是在我们睡熟后她才洗脚，白天总是长长的白布缠裹着。我好想知道姥姥的脚为什么那么小，好象还没有我七岁小人的脚丫丫大。在我照顾姥姥的这二十几天里，终于有一天让我得到了机会，可能是姥姥没有力气认真地缠好裹脚布，与棉被磨擦松开了，我极力要求为姥姥绑紧它，姥姥同意了，我胡乱缠绕一气，裹脚布越来越松，不得已还是把姥姥扶起来让她自己缠了。我央求姥姥让我看看她的小脚，起初姥姥还是想赶我出去的，也许我太赖皮也许姥姥实在没力气理我，总之，我看到了我一直觉得的神秘的姥姥的小脚。那双扭曲变形倍受摧残的脚的样子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除了大脚趾其他四个脚趾全被压在脚掌的下面踩着，脚掌下面是四个脚趾常年挤压留下的坑，姥姥告诉我，她缠脚 的时候，怕缠不好，每天要在磨道 里推着磨盘转圈圈。一直到脚麻了木了不知道疼了。然后就是鞋里粘粘的脓血，身上是湿湿的汗透的衣服。姥姥说，过去象我这样大的女孩子的脚早就缠好了。我曾偷偷地按照姥姥说的方法向下扭我的四个脚趾，虽只是轻轻扭了那么几下，也将我的眼泪疼了出来。
　　姥姥告诉我：要疼妈妈，疼姐姐，她要是走了，家里只有我们娘仨了，她不放心。姐姐胆子小，你虽然不是男孩子，可姥姥觉得你就是男孩子，所以要多做些事情。
　　我记住了姥姥的话，一直到现在我也象个男孩子似的做着姥姥吩咐我的一切。尽管我现在也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在我女儿能走路的时候去为她买鞋，挑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那鞋不是太软就是太硬。回家时和妈妈说我真怀念姥姥做的布鞋啊，针针线线纳出来的鞋底，绣出来的鞋绑。穿在脚上的那个舒服真是无以言表。
　　我还能想起姥姥熬的咸粥。用的是玉米面和黄豆。我们都爱喝。最后一次喝姥姥做的咸粥，是姥姥离开我们的前一周左右的中午。我陪着姥姥说了会话就跑出去玩了，提前下班回来的妈妈看到姥姥拄着棍子，站在灶前为我们熬粥。妈妈气的要打我，被姥姥拦住了。姥姥从来不打我，也不让妈妈打我。即使我犯了再大的错误，姥姥也护着我。这一点姐姐非常地不服气。我也说不清原因。第二天妈妈就不听姥姥的劝阻请了假，在家看护姥姥。一周后姥姥去世了。多年以后，问妈妈为什么第二天就请假了，妈妈说那是姥姥回光返照了，不然病了那么久的人不会有力气去做事的。写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分明就是姥姥穿着青色斜襟褂子站在锅台前为我们熬粥的样子
　　姥姥其实也是很命苦的。很小的时候没有了父母，被婶子卖给人家做童养媳，还没等长大，丈夫却得急病死了，这户人家又将姥姥卖了出去。后来姥姥给姥爷做了填房，自己没有子嗣才抱养了妈妈。虽然跟着姥爷没有吃太大的苦，但也操劳了一生。姥爷去逝后，姥姥和妈妈说，将来她死了，烧纸钱的时候和姥爷分开烧。人死了，还是要和过去的媳妇在一块的。在一块烧，她就收不到。姥姥去逝后，每次上坟都 是我陪着妈妈去。刚开始妈妈并没有按照姥姥的吩咐分开烧纸钱。有一次妈妈就做了一个梦，梦到姥姥穿的破破烂烂的坐在没有席子的土炕上哭着瞒怨妈妈不听她的话，害得她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妈妈梦醒后，想起姥姥的嘱咐，难过的哭了，从那以后，妈妈就总是分开为他们送纸钱。
　　在我初二的时候，妈妈的生父从关内来了。我陪着妈妈到二姥爷家里去看他，是个很瘦个子中等的小老头。他没有话，几乎不说一句话。垂着头，坐在炕沿的边上，逆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妈妈的生父回关内没有几年也去逝了。
　　妈妈说姥姥从来不避讳她是抱来的孩子。从来没有象别的抱养孩子的人家那样，藏着躲着怕去相认。姥姥告诉妈妈，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将自己的心头肉丢下不管。
　　在我陪着姥姥的最后日子里她告诉我，她有一件后悔的事，那就是妈妈被保送上大学而她没有让妈妈去。姥姥怕妈妈上了大学离她远了，就不管她了。姥姥说她小看了妈妈，短了见识，让妈妈受了季屈。而妈妈却从没怪过姥姥，妈妈说：一个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旧时代的女人能让我念完高中就已经是开明的了。
　　妈妈的头发全白了，我的头发里偶而出现的几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不知道姥姥是否真的泉下有知，她记忆里的我是否还是七岁时的模样。姥姥留给我的记忆却永远是那个白发小脚个头不高的老太太。
2005/8/24 22：06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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