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男人不在的日子，女人的生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10 编辑 <br /><br />相传，薛仁贵征西十八年，王宝钏寒窑苦守，最终化成一抹香灰，在薛平贵推门而入的刹那，被风吹散，了无踪影。唱戏的人怕观众听了难受，于是稍事修改，变成了：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终于修成正果，等到薛仁贵做了皇帝。虽说头顶还有个代战公主，总算做了三天皇后，三天后才死去。
　　这是结果，也是故事，但不是生活。没有男人，女人的生活，不是几句戏文便能唱出来的。
　　王家大小姐最后究竟有没有做成那三天皇后，还是在薛平贵推门的一刻随风散去，都已无证可考。到如今，只留下一个忠烈的名号。三秦大地，秦腔所能唱响之处，那头脏脸垢，满身污臭的男人，都可在离家经年，落迫归家之后，指着老婆的鼻子骂：想人家王宝钏十八年寒窑熬得过，我才走几天你就要死要活？理直气壮俨然薛平贵再生。
　　我的老家，在秦腔所能覆盖范围之内，十里八乡，逢年总要大演几场秦腔，而《五典坡》，是总不会缺的。
　　我们村是个有名的寡妇村，叫它寡妇村不是因为男人都死光了，而是因为男人们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的几天才会回家，好吃好喝上十天半月，又卷铺盖出门了。这里的女人，常年都是里外一肩挑，田里家里、一家吃吃喝喝，无所不做，不是男人，胜似男人。所以村里的女人常常自嘲：这样的日子，不是寡妇，胜似寡妇。
　　《五典坡》里王宝钏唱起十八年寡居生活，凄苦无比，唱到伤心处，唱到伤心处，满场子看戏的女人们，都忍不住要落泪。我妈妈是逢看必哭的，用她的话说，是各人哭各人苦，不过平日里太忙顾不上，只能等到这年终了，在戏场子里，灯黑无人可看见，痛快哭一场，就当渲泄心中委屈。
　　那是个很有意思，也很让人心里难受的场面，戏台上，王宝钏泣不成声，边哽咽边诉说。戏台下，黑暗中，一大片女人，咬着嘴唇，无声啜泣。没有几个人，是真正为了王宝钏而哭，只不过是借着《五典坡》，哭一哭埋在心底，平常不愿去想的伤心事。
　　女人们从小生活在山里，不等长大便早早许了人家，父母为了要日子过的好点，死命的要财礼。东家若是八千，西家便是一万，这样无限度的涨下去，每个适婚的青年男子，都要东家借，西家凑，才可勉强结婚。而娶回去的女人，掀起盖头头件事，便是还债。
　　于是，一个固定的模式，开始重复上演：男人们出门挣钱还债，女人在家里种庄稼，瞻养老人。这样没日没夜的拼上几年甚至十几年，债算是还上了，老人也过世了，女人就可以松口气了。她们会给自己做件新衣服，纳双新布鞋，算是对自己的恩爱典。
　　这当然不会是女人的结局，这只是女人漫漫人生路上，仅有的最暇意的一段小夜曲。因为某个早晨，她会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儿子喉节变大，声音沙哑，嘴角还有了一层密宇航局的胡子。这时的女人，便要出去借钱了。为了儿子，为了能给儿子找个媳妇，她们努力的挺直自己早已弯曲如躬的腰，东家爷爷、西家奶奶、张家婆婆。她们将自己降到最低，降到尘埃里，用乞怜的笑，换回一张张同样沾满辛酸泪的钞票。那钞票，终于给儿子，换回一个女人，一个低眉顺眼，似曾相识的女人。
　　这时她们会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子，便开心的笑了。女人说：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才换得三天的皇后座。可见也没有什么好福禄在命里，我虽一生操劳，可我有儿子、媳妇，将来还会有孙子、孙女，人活一世，这也算是有造化了。
　　《五典坡》的最后，虽说给了王宝钏一个名份，但头顶终归还是有个代战公主。于是，王宝钏只做了三天的皇后后，便知趣的死了。这个结局，是编戏文的人改的，大概是男人最喜欢的结局。结发之妻，不负而死，新欢还可同享千年。
　　村里的女人，虽足不出户，没有见识。但总算在长长的操劳岁月中，悟出了这个道理。于是她们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安然的接受长辈的安排，踏着上辈子女人留下的足迹，将汗水洒进干燥的黄土，将青春埋进灰黄的风沙里。她们在那个传统、世俗的世界里，各自精彩。
　　于是，拖沓的日子和男人，同样不重要。